谢漪换了身紫色的曲裾,将她的肌肤映得格外白皙,与她那一身缥缈清静的气韵甚为相合。刘藻望了眼她仿佛染了胭脂般的唇,又忙挪开了目光,极力显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来,问道:“这是何人的衣衫?”
谢漪闻言,低头看了看身上,道:“当是哪一位妃妾所在此处。”
观衣衫用料,色泽簇新,并无褪色,多半是昭帝的妃妾。刘藻也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袍。玄色的宽袍,衣摆处以金丝绣了祥云纹样,袖口衣襟是红色的滚边,谢漪看了看,道:“这当是昭帝的衣袍,且是新制,留在此处,不曾上过身的。”
刘藻恍然,忽想到她穿的是昭帝的衣袍,谢相所着却是昭帝妃妾之衣,她心中便生出一股隐秘的欢喜。
谢漪想着陛下难得来一回,却逢骤雨,甚不凑巧,竟要错过这岛上的好景了,便与她说起蓬莱岛中的奇景异珍,算作弥补。
刘藻听得认真,听罢,笑吟吟的:“来日我还要再来一回,亲眼看看。”
此处是皇家园林,本就是与皇帝游乐之用,她要来几回,都使得。谢漪笑了笑,没说什么。
刘藻却是心念大动,欲邀她来日同行,可话到嘴边,却又不敢开口,怕这一邀,成了谶语。
谢漪见她神色恍惚,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陛下可是心中有事?”
刘藻笑了一下,摇摇头。她不愿答,谢漪有些失落,却也不好再问了。刘藻见她不说话,恐方才热络的氛围冷下来,又发问道:“除了京师,谢相可有何处,欲往一游?”
谢漪想了想,道:“似乎无何处欲往。”
刘藻又问:“谢相可出过京师?”
谢漪答:“去过雒阳,还去过一回淮南,再有便是几处小郡。”
刘藻追问:“倘若择一处长住,谢相会选哪一处?”
她好奇得很,大有追根究底的架势。谢漪便有些无奈,不愿说这些琐碎之事。刘藻急了,又道:“今日不论君臣,单论你我,我们说一说话,并没有什么的。”
她如此坚持,谢漪也不好再辞,只得答道:“巩县。”
巩县?刘藻略一思忖,当即明白过来,巩县是谢相的封地,她若卸下身上的官职,自然便要离京去国。
她状若自语道:“巩县有多远?”
谢漪道:“陛下为何对此上心?”
刘藻顿时一惊,随即笑了笑,道:“我只好奇罢了。”她说罢,又与谢漪商量,“我为谢相换个封地如何?就雒阳,雒阳与长安近,地方也富庶,不如就封给谢相,可好?”
谢漪皱眉,不悦道:“封地怎可更改,臣近日无功,又凭何封赏?”说到朝事,她便不会由着刘藻。刘藻也知,闻言便不作声了。
雨仍在下,哗哗地冲刷着石板与台阶,然而却已无人留意。
谢漪见她不说话了,恐自己语气太重,使陛下伤心了,便温声安慰道:“臣知陛下好意,来日臣有大功,再封也不迟。”
刘藻点点头,又说起后日的大朝来。她话题跳转得极快,谢漪也顺着她,她想谈什么,便与她谈什么。
直至夜幕降临,风雨停歇,天空阴沉沉的,仿佛笼着一层灰蒙蒙的雾。
用过哺食,刘藻也不愿走,依旧留在谢漪这里。谢漪也不赶她,由她在殿中来回地走,看看这个,摸摸那个。
殿中陈设,并无什么奇特之处,但刘藻却突然上起心来,问谢漪这瓶子是什么来历,这剑是何人所冶,何人所用,这竹简又是何人留下。
这皆是蓬莱岛上之事,谢漪又如何知晓,只得与她一同猜测,会是何人所用,如何到得宫中。刘藻胡言乱语,谢漪也不嘲讽,最多也只纠正一下不合常理之处。
二人一直说到了子时,谢漪不得不送客。刘藻也知不能再留下去了,便不甘不愿地起身。谢漪送她到殿门外。
刘藻还是不愿走,她极为珍惜与谢漪相处的点点滴滴,可她又不得不走。
谢漪站在殿门前,身子在殿中的灯光映照下,半明半暗。刘藻望着她,恋恋不舍。谢漪正想着,是否要送陛下回寝殿,便闻她忽然问道:“来世的来世,谢相可曾许与旁人?”
谢漪惊讶地望着她,不知她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刘藻知不该说不该问,可她着实压抑得太久了,便趁着开了口,有些莽撞地说了下来:“倘若没有,能否许与我?哪怕只做片刻心动,能否许与我?”
她眼中有伤痕,话语冲撞却卑微,使得谢漪也心疼起来。
刘藻直直地望着她,谢漪却无法开口。刘藻等了片刻,又许是良久,眼中一点一点地死寂下去。
她又使她为难了。刘藻心中自嘲,正要说些话,遮掩过去,便闻谢漪说道:“好。”
刘藻的眼睛蓦然亮了,谢漪对她微微点了下头。刘藻的眼角微微泛红,用力地点头:“我等。”
一世两世,千世万世,只要能等到,她都等。
她说罢转身,大步地离去,与方才赖着不肯走的模样,截然不同。
谢漪站在原地,望着她愈行愈远的背影。只觉陛下这一整日下来,唯有这一刻,是高兴的。
来生的来生,何其缥缈,可她却因这一句这般欣喜。
谢漪分不清是心疼,还是酸涩,陛下方才眼角发红,说着我等的模样,不知为何竟生生镌在了她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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