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运送尸体的大卡车倒车镜杆上分别挂了块红布,算是压邪用的。浩浩荡荡的人们簇拥着运尸车一到村头,就先向村里的田小队长打了声招呼。田队长和几个闲着没事干的老前辈,在村头一个碌碡旁商量了一番,说李忠良已不是什么年轻人,儿子也有十多岁了,尸首可以进村埋在公坟里。
她连夜就叫亲戚邻居帮忙,在街上买了口价值一千多元的柏木棺材。柏木棺材质量就是不一样,棺材店里的刘老板光着头在昏黄的电灯泡光的映照下,闪来闪去,像是头上抹了一层很厚的头油,油光净亮。他呲着两颗虎牙,拍着棺盖,脸上堆满了笑说:“我和忠良是多年的朋友了,死后我给他卖个便宜的好材,就算我俩交了一场。”
棺材殓尸到家后的第七天,李忠良仅有的三间大房一间小厦,房内和院子像个生意兴旺的超市,白色和异色混杂的人群拥来挤去,都在忙着各人的事情。喧嚣声响彻了房前屋后,往日在院内蹿来蹿去的几只母鸡,也被这场面惊吓得逃了出去。
李忠良的灵堂,今天被挪到了门前的小路旁,两把白色纸伞插在大门外的土堆上,十二丈的白缦黑纱拴在大门外的丧车上,分三道拉扯了几十米,孝子贤侄们拄着柳树棍儿,跪在灵堂前的两边,陪着上香烧纸的人哀号磕头。李忠良在村子辈份低,小一辈戴孝、磕头上香、烧纸钱的没有几个人。一名老道的主持人,振振有词地念叨着……
葬夫之后,忠良的媳妇心里才算静稳了一些。她仔细算了算这次丧事的全部费用,大概有四千多元。这时她坐在烧烙的炕上,想到了张交管和张常委。
“这次我埋我娃他爸,花了六千元,加上我们在医院花的钱,你们得借我四万元。不然,我就碰死在你们面前。”她情绪越来越亢愤,眼眶里贮满了泪水,声音湿漉漉地说。
张交管是个火爆性子,加之这样的事他也见得多了,他才不屑一顾呢!他慢腾腾地说:“有事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只要你埋了人,我们就给你借钱,但安葬费按规定是1500元。钱是辘辘上截轴子,这边长了,那边就短了,最多借给你2000元……”
她还没等张交管把话说完,就一头撞在了张交管的胸部,杨交管和小刘见状发了急,箭步上去分别搀着她的两腋,压坐在红色木排椅上,而她的两只手却不停地在两条大腿上拍着哭着,真像疯子一样。她的儿子穿着一身孝服,屁股坐在地上瞪着两条腿儿胡折腾,哭喊着要他爸……她软缠硬磨算是起了很大的作用,借款一直涨到了三千元,她才打了借条领走了款。
当然张常委派的那两个人也参与了这次安葬问题的处理。然而他们只是装腔作势地代表公社对李忠良的死,表示同情和怜悯。他们有两种态度:一种是借钱的事。他俩临来前,张常委叮咛,监理所处理给李忠良的安葬费和其它赔偿,并不影响李忠良死后公社给他的各项补偿,这是国家的规定。因而,帮着李忠良媳妇说借钱的话欠火候,没有多搀和。对李忠良的媳妇和儿子哭闹的事。作为代表公社一级组织,只能劝劝娘儿俩帮张交管。
自从她认领回了她丈夫的尸体,张交管和牧种场管车的乔主任都觉得这事有些蹊跷。然而谁能料到这竟是一则笑掉大牙的滑稽剧。李忠良还活在人世?
七
人的脑神经有了故障,也和电路接触不良一样,时而无电,时而来电。李忠良就是这类头脑有病的人。自从他走出县医院,如虎添翼。他竟然在头脑清楚时也知道扒火车。他扒上了停在宝成铁路的一辆拉水果的车箱。
起初,李忠良扒火车是图个新鲜,当看到了品类不一,色泽鲜亮的水果,就越发眼红口馋。于是他垂涎三尺,先品尝了两个苹果,后来就肆无忌惮地吃梨、吃香焦,正当他犹如齐天大圣在蟠桃园里一样,吃得最痛快、最美的时候,水果车箱随着车头嘶哑而尖利的吼叫声,轰隆轰隆地起动了,车箱门外扬起了一阵初春的粉尘。
他悔恨自己不应该扒车,几次狠下心想跳车,可奔到车门口,双腿就酥了。一连两天他被香焦、梨和苹果等美味佳肴,塞满了肚子,果汁把整个肚子撑得象怀孕的女人。
火车在春季的冷风里;在雨里开开停停。他满脑子全是呼啸的风声,是火车轮与铁轨轰隆隆的巨大磨擦和滚动声。那响声灌进皮肉、渗在血管中,随着两行泪横飞。
他瑟缩在一个苹果大筐里,任摇晃的车箱随意摆布。
在天水火车站货场,李忠良结束了他长达十多小时的车行程。就这样一个脏兮兮身影,出现在东来西往的旅客眼前,似一团乱草下的吓人面孔,使众多过客都嗤之以鼻,避而远之。
他茫然地来到大街上,看到高楼、密集的电线杆,知道这里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天水市。当他看到市场上摆放的水果摊时,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在火车上吃的和糟蹋的水果,至少也有几十斤,这让货主和卸车的知道是不会轻饶他的。
过多的美味佳肴使他在火车上发作了,在车箱里已经拉了三次稀屎。下车后,被肠道内突然的冲击力更弄得浑身发冷,被牙齿带动的下颌也颤抖了起来。肠子咕咕地叫着。他捂着肚子,半佝着腰,一动不敢动地靠在一家商店门前的墙上。
他问街上的一位中年男子,哪里有厕所?
他的简直成了水闸,一通水泻使他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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