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的宝宏说我们顾庄水大还好些,他东台县的姐姐家那庄上根本就找不到一条能下河洗澡的河了,弄得水乡的伢子都不会游泳,大人带着他们上东台县城花钱到游泳池里去学,真是日了鬼了。
月红嫂插上一句,说最让人憋气的是出门就见水,水却不能吃,不能用。八百年也想不到水乡人却要用自来水。“以前的水都好吃呀。下河一拎就有,要多少有多少,不花一分钱!”
自从幸福河上游建了个农药厂,顾庄这边的水就没法吃了,有药水味。有年发大水排污塘的废水漫出来,一条河里的鱼死得白花花的,人站在河岸上药水味都呛得头昏,村民造起反来,乡里只好给装了自来水。
存扣想起小时候,一到夏天,通庄的伢子很大部分时间是在河水中度过的,见了水比见了娘老子都亲,三五岁就能游大河了。——打水仗;捉迷藏:“逮水老鸦”(一种水中众人追逐一人的游戏);男伢子恶作剧地偷着扎猛子去把女伢子的花裤头褪到脚后跟,惹得她们尖叫和咒骂;站在水泥桥上往河里栽……这些孩子给夏日的村庄带来多少生趣呀。还有,下河边拎水挑水,不经意就把小鱼带到家中水缸里来了,淘米的时候小米虾儿在淘箩里直蹦,抓起来掐头去尾丢到嘴里嚼嚼,透鲜……那时的河流才叫河流呀!河流就应该是干净的,充满生机的,活的。而现在的河流都得病了。怎么能这样呢?!
存根说,其实我也代卖农药,本不该说农药不好,但实事求是的讲呢,自从有了农药,还有化肥,农业产量是成倍的翻,但给人带来不好的东西也多,最典型的是种出来的东西不好吃了:以前新米儿煮起粥来那米油多厚,粥膜子拿筷子一挑多高,鼻涕似的,现在哪有什么米油粥膜子,煮出来清汤寡水的,像煮的烫饭;新小麦一出来家家都炒焦屑吃,那个麦香哟……现在有些才打出来的粮食还不敢吃,要把它陈陈,药水打得太重,(农药)残留大,人吃了得癌症。田里的农药化肥渗进淌进河里去,鱼呀虾的也都没得以前好吃了,不鲜。
福生说现在田里的蛇和青蛙也少了,以前泥鳅一抠一水桶,现在你去抠抠看,全被化肥腌死了,被农药药死了;连天上飞的麻雀都少了。
种礼叹气:世上的事就这么奇怪,把你好处就把你坏处,把你享福也把罪你受。宝宏笑着说,就像人家骂女的,“想日屄就别怕疼”,又想好过,又不想疼,哪有这好事?阿虎驳他:有多少女子怕疼的?你越瞎逑她越快活。宝宏说男的家伙太大应该是有点疼的,如果是头一回肯定也疼——血滴滴的,还能不疼?
月红看他俩一说一答,兴致盎然的,就笑骂他们:你们都这么大的人了,一喝酒就说荤话,也不怕人家说你们下流!
福生说,嫂子,你别提“下流”这两个字,用“小姐”的浴室都开到家门口了,街上小丫头露奶子,露肚脐眼,裤子紧得连pì_yǎn沟都看得清清楚楚,马戏团的大姑娘公开跳脱衣舞赚钱,——现在还提“下流”两个字?——不是“下流”,是“fēng_liú”!他借酒疯癫胡闹,说存扣想洗澡的话,吃过饭叫辆三轮卡上吴家舍或薛家庄,他负责请客。存扣连连摆手,说别瞎说,别被人家听去了当真的。存根笑着说,别看我兄弟仪表堂堂,大老板一个,这事儿他不会做,他是读书人出身,上过大学站过讲台的人,是正人君子。存扣听得心里直跳,脸上发烧,幸亏有酒遮着。
就谈起了社会风气。说现在人赚钱没心没肺,只要能发财,杀头的钱都敢挣。开浴室就等于开妓院,假装医生卖假药的,用假钱套真钱的,装和尚尼股化缘的,给人下méng_hàn_yào的,还有偷跟抢的,现在哪样没有。当官的十有九贪,不贪又受排挤做不长,受害的就是老百姓……现在人胆子大,脸皮还厚,以前庄上有哪个人犯了法多希罕,坐牢出来后夹着尾巴做人,现在犯法坐牢的(现象)不新鲜了,出来还耀武扬威的——“老子是从山上下来的!”坐牢倒像有了本钱、成了英雄。——有的人释放回来家中人几里路外就放起了炮仗;敬菩萨,摆酒请客,像迎接新科状元似的……
阿虎拽了一句文:“说这就叫世风日下,美丑不分!”
存根说这种世相也不是一天就形成的,不知不觉中人也就慢慢适应了,见怪不怪了;有时候自己做过了回头才觉得,都不晓得啥时被这风气同化了。
福生却叹了口气,虽说现在吃好的穿好的玩好的,收入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可人却觉得累,还不如以前穷的时候,那时候虽然苦,缺吃少穿的,却容易得到真快乐,吃一顿肉就开心得不得了,来个电影船像过节一样……“说实在的,不是我人贱,有时候我还真怀念那时候。”
月红笑道:“你还真是贱,果真回到那个时候你一天也捱不下来。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偷了家里一个鸡蛋到商店里卖了六分钱,五分钱买块烧饼,一分钱买糖,被你爸爸打得屙了一裤子的事?”
福生连连告饶:“好嫂子,别提这事,现在大家正在吃酒哩!”
大伙儿全笑起来。
存扣睡在楼上东房里,黑暗中仍想着酒桌上谈的话题。他想改革开放这些年来,物质文明是上来了,精神文明却有些脱节了。很多人在现代文明面前得了一种富贵病。人的精神被很多不好的消极的东西污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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