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先生已“五七”了,均臣送了六百元,但也无心去葛家,便叫全生出去送货时顺便送去。均臣替母亲买的票,也在暗市处定好了黑市万生票一张,洋千四百元,船于今日晨开。均臣与幼臣至姨母家,本想对母亲多说几句话,可是二舅母来了,竟没有空与母亲讲。二舅母近由姨夫代其写捐二十余万,以二角息出借。母亲在旁也要帮,劝之又不肯,并说帮二舅母是极重要的。
母亲将东西预备就,计有被一包,篮一只,相当重,均臣担心在此虎狼之人羣中殊难通过,便叫其减出些,但目前又不肯,真没法。九时饭毕,众人乘车赴法租界外滩,此时人尚少,据说已有多人已下船。均臣欲叫一脚夫陪母亲下船,该脚夫竟要讨洋千五元,应一千元则不肯,母亲则急说不需要,便也遂之了。过一会人多了,大家往竹门挤,中国的执鞭同胞,择竹棒一条,大发神威,以棒大打,指挥排队,其实此事早可弄妥,如今人越来越多,岂可排成队?于是挤挤攘攘,弄得人透不转气。被包又重,被陷入重围。母亲挤在前面已将入竹门,均臣扛被包被挤在后面,母亲说不带被包了,均臣只好叫她先去,母亲便跌跌冲冲去了下船。均臣心中殊不安,惟没法,当他好容易解重围,凭石栏望人,已不见母亲,以为已快了,便只有安心观看了。此时见有二女人从丈许之码头跌在泥滩上,“匍!”的一声四肢朝天,跌者当然吓得魂飞窍外,可是那些旁边的“鉴赏家”们都大笑着。大约十二时了,其时已冷风阵阵,均臣想走,可是轮未卸定,只得再等一会。又忽见母亲刚在上梯,但见其后影,似很像。或许她在等均臣下船去的,不料他并未下去,因为他以为送客人是不可下船去的,害她白等了。待均臣要喊她时,母亲已不见了。近一时,还有十念客人留梯口未入,均臣彷佛又见一母亲模样的妇人在窗边,仔细看,又不可明见,真恨极。忽然,客人又纷纷逃下船,大喊大叫:“闸门迫水啦!”,登时吓得均臣脚都软了,连忙欲跑下去想叫母亲出来,可是又不能下码头,只得干急。幸好只骚乱一会儿就安定下来了。跑下船的那些人又欲去登船,孰料,忽鸣锣,船便已荡开,还有未乘上的客人在取箱子,可谓又险又无头绪。船开了,略有斜形,人已满得山海一般,正如上次莉霞去时那样。均臣忙在未来得及乘上船的人羣中去看母亲有否走出,可是没有见母亲踪影,那一定是乘了船去了。均臣又呆了一会,看船缓缓驶远,才背了被包乘车归姨母家。吃了饭回,已下午二时多了,心中仍很不安,想此去路迢迢,母亲晚上又无被盖,又不肯用钱,不知如何渡过了。
这几天来真忙,均臣每天要去江南所,是为要月结,急要做帐,日记也一搁就是这许多日子没记。另有一事,也颇使均臣看清许多人和事。那天杨树浦有木螺丝一百零六罗,市价要一万余,叫沈老三去订。沈开价九千六百元,说还要在店中取佣。不料今天张炳初到厂中去问,价格仅有五千元一罗,相差殊远,炳初甚怒。但此货已送上,帐也付了,沈老三也取去四十万元佣。于是张炳初欲退还其货,钱德兴的老板来讲情,他本有现货五十罗的,但他说沈老三独自去定了,本来是他“落井下石”,今倒反而变成帮助了,可谓嫌疑重重。他说沈老三只肯让洋十万,炳初则不信,他今非要给这狐狸一死不可!不料钱小开去了刘建章处奏明,这样炳初更怒,此事本无关钱小开,他却大说“大事化小”,实则虚言掩饰而已,其内幕一定多。又说沈老三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老赵通风,赵当然亦有“捞”,可是钱小开大打“落水狗”也是避人目而已,他自己也不干净,狐狸总要显真面目的。今日沈老三又与张炳初大吵,非常激烈。原来那天钱小开是沈老三派为代表来谈的,后来张炳初仅答应每罗给佣五百元,沈老三则只好退利少取十万地步,于是今天早上他来,颇为不安,他先问炳初此事如何,炳初说只能给佣五百,沈大怒了,立刻翻下了脸,大声说:“我姓沈的呒啥,你有铜钿,我有身体,呒谓道理!你弄得我饭吃不下,也好!你有空大家说说…小兄弟本来将此钱过得半年,如今我已退步了十万,已到最后…”钱小开忙来解和,张炳初也翻下了面,拍了一下桌子说道:“好!看你颜色!我现在只答应五百元,你要哪能就哪能!”“好!闲话一句,你看我赚钱是不是?!…哼,狄俩呒啥啥!”沈老三完全一副流氓腔。到后来,炳初反而安静地说了,时而笑笑而已,而老三则大敲椅子起来,炳初也不责,总算钱小开硬将沈老三拖走了。后来据说是叫刘廷章来才谈定的。“两拉拉”了事,并且在“两拉拉”的沈方再扣下五万元作贷学金,钱小开还要沈登报道歉,沈不答应,又来店吵闹,并且他的丈人也来,结果照钱小开所谈数取去,道歉是没有这事了。此事发生好像警告着均臣,人原来还能有这么一手的。
因为店中的事,这几天均臣开始对炳仁淡些了,精神亦活泼得多。此后要“紧张做事”,“平凡生活”,“沉默孤言”这是炳仁给他的教训。可是均臣又开始惦记母亲回甬的事,并常有许多下意识之想象,自己都认为滑稽之至,这样太容易成为观念论者。好在没几天就接到莉霞的来信,告知母亲已在离申第二日下午安抵家中。她还说其女恐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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