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的十二月,日军已攻入贵州省,渝军则开始进攻缅北的八莫。上海这些日天天下雨真难过,忽而西北风烈,故天又转晴,可天大冷。白天均臣只穿了二件单衫,上午乱闯闯还不冷,可是每到下午一静下,便连书都不能看,冷得不得了。晚上需穿上一件骆驼绒,可是仍旧冷。骤然的严冬,有钱的还来得及叫娘姨到衣箱里去取出狐皮、海虎、羊毛呢、马裤呢的大衣来。无钱的尚要打听借钱去赎当。而瘪三呢?垃圾箱内已无破衣破纸及蒲包都拿去生火了。整整一夜,送了许多命到上帝面前去算账,这年头只有富人好活。
这天一早,均臣从惠中旅馆回来,他是去托一位姓王的老乡带洋五千去甬,给莉霞结放款捐金。一回来就见到张炳初,只见张一本正经的模样,脸色殊为难看,看到均臣竟奉送一句“头七头八”,问清缘由,原来是均臣拿差了存货簿。炳初责备了均臣几句便叫他去替葛先生买几种暗市药,同时也帮炳初自己买一瓶维他滴剂,六千cc,此滴剂需洋二万三千,若论均臣他们的工资每月一千算,要做廿三个月,将要二年了。均臣心里盘算着,所以现在身体不好,也只得让他去,反正就是吃壮了,也仍旧给老板们多挤些血而已。买了药,均臣要赶紧送至葛先生处,因为电车只有在早晨及傍晚开几个钟头,其余时间就不走了。曾见报载说用电又要减半,有人写信给报纸的“社会服务栏”问当局为什么不把电影场禁映呢?电车尚不走,而电影院则三场照常,真是矛盾得可以,均臣也觉得荒唐,电影场决不会关的,这是灌迷汤的好工具,这是廿世纪的把戏,不信看着吧!
回到店里,江南所的那个姓孙的来取上次的线丝钱,共十一万多,另外分给均臣他们一万元,五人均分,各得二千。因为均臣偏硬拉炳仁在内,使得锦华殊为不平,因为如果没有炳仁,他就可拿四千元了,这也是均臣故意整蛊他。
店里已换邻居做包饭作,中午小菜五只一汤,虽不花样百出,则味道到底有些,可惜饭少。下午,大舅父来店里找均臣,一见到均臣就说:“姨母那天为你不去吃韵芬的喜酒,以为是被骂后而生的气。”均臣让大舅父坐下来,大舅父接着说:“姨母原是想抑止你问刘廷章这句话,恐姨夫听了,要发火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近来姨夫与刘合股办了一个五金店,为怕别人晓得他有钱,所以要守秘密。姨母要我跟你说,她看你如己子一般,但你不去吃酒,使她怒甚,以为你‘这样坏’‘没良心’,所以骂你几句。你母亲又耽心你永不去姨母处了,所以叫我来对你说一声。”大舅父喝了口茶,叹口气说:“有钱总要骄傲的,比如为韵芬他们所贴之钱,我也要在年末归清,给他们闲话犯不着。”均臣听到这里终于开口说:“凡是牵涉金钱,就决不要叫人帮忙,否则会被人奴了一世的。”大舅父没再多说什么,只嘱咐均臣去姨母处,别让他母亲难做,然后就去了。均臣顾其背影,已老态龙钟,这样大年纪,还要为生活奔走,实在使人悲伤。刁钻的人都发财,直心如舅父及自己,则永远是这样贫穷,自己虽不要发大财,但大舅父他老人家们能安稳地过些日子多好?
傍晚均臣又至姨母家,姨母不睬他,姨夫说叫泉至五金店作账房,叫均臣找些五金常识给泉,均臣明知泉所进的是姨夫自己新开的店,可是他故意问之又问,母亲在旁暗示不要再响。不过姨夫只是答道:“现在只是说说,还未寻下哪家店。”均臣母亲私下暗地对均臣说,姨母那天是出迫不得已的,说叫均臣听话要警灵些。均臣笑了笑,心里想,谁也没有那样警灵的,给没头没脑乱骂一顿,这就是那店他们也有股子的意思吗?若以骂作暗示,则何不拉一拉我手,或许作个手势,又何必以骂来代替呢?既看我如己子,但何必瞒三瞒四呢?笑话,我才不信这套混话呢。
这时泉也来了,泉尚无进姨夫的店,消息如何,一盖秘密。均臣告知一些五金方面的常识,母亲也对泉说该新店已赚了几万钱,店址大约在江西路,让他还是趁早去。泉近来也太穷了,面现菜色,不知他如何吃饭,母亲和均臣也不敢去问他。其二房东的生意也不灵了,要回乡去,债户都在逼。莉霞倒是有信到,说钱还未收到。乡中毂每袋五千,草每把卅五,本向隔壁的小馒头家定好,现在因钱未收到,急待来用。均臣说,已经托王君带去了五千,他让泉告诉莉霞耐心等等。
均臣从姨母家出来就去念书,途中冷得不得了,像冬天一样。第三期《大东半月刊》出来了。徐杉上次写了一篇《悼汪主席》,黑隽主编曾在“编者的话”里捧之为“辞藻绮丽”,这次徐又写了《头山翁逝世》说头山为中国最亲密之友等,口气和政治家同。主编便又在《编者的话》说几句好句,其实文章并不谈这二人如何好,反之而加以讽刺呢?均臣以竹本笔名所作《再论旁观者》也被捧上几句。结果今天同学间都在打听“竹本是谁?”,黑主编就指指均臣,均臣也假装没看到,但心里还是得意的。此期均臣还作《救救孩子吗》一篇,也被主编捧上一捧,不过笔名将“竹本”改为“土匀”,因为不该每人同期有二篇的。捧之固然快乐,但等后马上又觉得空虚和悲哀,因为这里只是墙报而已,不是大众的刊物,是同样盲目者来编辑的,不是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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