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了,长顺舅爷就是鲤鱼洲最后一个赶毛驴车的人。
多年以前,金尚离开鲤鱼洲,的那天中午,在镇政府的大门口遇见的就是这辆毛驴车。那时候,金尚还不知道这人跟四舅爷是一家,只是觉得那毛驴车上装了一口黑漆棺材实在让人紧张。鲤鱼洲的风俗,老人死前特意交待要把自己装进棺材的话,后人们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弄口棺材,然后就是长顺舅爷的毛驴车派上了用场,人们把棺材抬到坟地界石处,再换上长顺舅爷的毛驴车。没人解释这样做是为什么,金尚却认为这是因为逝者的后人们担心把顺舅爷的毛驴给累着……
其实,这一片坟地并不让人觉得荒凉。
远远地看去,鲤鱼洲镇的幢幢高楼就在不远处。与那片高楼相反的方向,黄蓝相间的地方就是鳌水河与大海的交汇处。如果不是因为水太浅,这里是可以建一处港口的。金尚在镇上中学念初中的时候就听大人们议论过建港口的事,后来不了了之,直到如今无人再提。
爷爷的坟跟盐仓码头隔了一条河沟子,这河沟子算是鳌水河的最后一条支流。走一架石板桥,再经过一道长长的坡路。金尚对这路线并不熟悉,因为爷爷下葬那天金尚到部队刚刚第100天,家里人对他隐瞒了这个消息。
八十八岁的四舅爷步履沉稳,令人佩服。但他又不时地停下来咳嗽,把浅绿色浓稠的粘痰吐到路边的浮土中,偶尔回头看看金尚,然后继续一步一步向前。四舅爷是与生俱来的风水先生,指点阴阳,预测吉凶。人生大事临头,鲤鱼洲任何一户人家都以请他老人家现场指点一番为荣。
待到金尚和四舅爷走到的时候,长顺舅爷已经在高坡上动土了。金尚发现,这一片坡地上只生长刺槐。长顺舅爷动土的地方生,长着一棵水桶粗两丈多高的刺槐。四舅爷说:“这是我跟金丽娟选定的地儿,你来扶一扶铁锨,就算是你挖的坟吧!”
这一刻,金尚突然十分感激同父异母的姐姐金丽娟。爷爷是那样一个重男轻女的人,死前一定不会想到他从来没有喜欢过的长孙女会为他选定新的坟址……长顺舅爷递过铁锨,金尚就跳到坑中挖了起来。
四舅爷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弯着腰,摆摆手,说:“不用啦,不用啦,再挖就多余啦,你好好看看,说个‘行’,咱就去请你爷你奶的骨灰。”
金尚从坟坑里跳出来,仔细看了那已经提前砌好的青砖墓室和暗庭,说:“行”。四舅爷说:“这活儿干得漂亮,在鲤鱼洲,有这本事的人,也只有你顺舅爷。”
金尚看了长顺舅爷一眼,说:“顺舅爷费心了。”
长顺舅爷像一根木头桩子般立着,不看金尚,也不看四舅爷,只是望着海边的方向,抽烟,叩齿,咽口水,像是有很重的心事。四舅爷却说:“这是应该的,他还得谢我给他揽了这差事不是?亲兄弟明算账,你说吧长顺,连工钱,带料钱,一共多少?”
长顺舅爷已经开努平整那暗庭的地面,头也不抬,手也不停,说:“八百。”
金尚看看四舅爷,那意思是想让四舅爷给个评价,或者表示一下客气与感谢。四舅爷说:“长顺,这是哪辈子的价?该多少是多少嘛!”
长顺舅爷还是不抬头,还是继续忙着他的活儿计,说:“五八年腊月二十三,为富哥借给我一口袋地瓜干子,那时候,我家人多,孩子多,劳力少,后来,越来越好了,一直不让我还,这下,两扯平。”
金尚一听,忙说:“顺舅爷,我带了好几千块钱,该多少是多少。”
四舅爷说:“罢,罢,他这人,言不二价,我们走,起坟去!”金尚顺着四舅爷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百多米之外的坡根子底下,果然有一处动过土的坟堆。
鲤鱼洲的人喜欢在坟地上种槐树,金尚不知道这其中有何讲究,小时候只是记得一到春天过了三月半,这片坟坡地上的槐花香味能一直飘到村子里去。不过,当初为什么把爷爷的坟选在那么一个地势低洼的地方?
四舅爷朝着爷爷的坟那边走,绕过一个个有碑或无碑的坟堆,那些墓碑上的名字对金尚来说十分陌生。从2003年秋天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光阴。这十年中,金尚对鲤鱼洲的关注越来越少,他甚至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还会回来办理迁坟这样的事。
金尚发现,爷爷的坟地周围确实显得异常潮湿,可能是由于盐碱地水太咸的缘故,坟地附近的好大一片水洼都没结冰。长顺舅爷手脚敏捷,很快就挖到了封住暗庭的青砖。暗庭相当于阳世间的庭院或天井,墓室相当于堂屋和卧室。长顺舅爷一锨一锨地把土堆扔向一边,那暗庭就显得敞亮了许多。这就让金尚觉得不可思议,爷爷已经死了,烧成了灰,装在这小小的瓷罐子里,怎么就能把这墓室中进水的消息传递了出去?
长顺舅爷的头上冒了汗,他一把揪下了头上的棉帽子,又甩掉了身上的棉袄。金尚看看四舅爷,四舅爷却不看金尚,只是盯着那挖土的进展。
暗庭之中确实进水了,水有半尺深,很清,跟鳌水河里的一样清,平得像一面镜子,直让人怀疑这水是从哪里来的。
墓室也进水了。这就让金尚的心里一阵不舒服。
不过,还好,那墓室略高于暗庭,墓室的水只是浅浅的一层。金尚看到了两个青花瓷罐,那里面分别盛装着爷爷和奶奶的骨灰。青花瓷罐的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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