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尚瞪大了眼睛,蹲在水里小心地挪动到郭丁丁的身边,近距离看了后背上那片“补丁”,说:“二叔,啥时候的事儿啊?我咋不知道?”
“臭小子,你当然不知道,我让人打上这补丁那会儿,你还在你爹的肚子里排队哪!”郭丁丁叹了口气,说出了那“补丁”的来历……
“1979年,嗯,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是2月11日,农历正月十五,我是中越边境上云集的三十六万兵马中的一员。我是个第五年的老兵啦,一点也不像那些新兵蛋子一样哭哭啼啼,两军对垒嘛,刺刀见红嘛,哪有不死人的?哪天要不见个死尸,我们倒觉得不正常呢,那天,我正带领尖刀班的弟兄们执行任务,打算赶在中午吃饭之前拔掉那颗钉子,没想到,中了越军的埋伏。
“唉,不承认不行啊,人家的装备也很厉害,有苏联的背后支持嘛,丝毫不比我们差,对方的侦察兵发现目标之后,马上跟指挥所报告,人家也派出了特务连,还出动了喷火连。现在想想,对方这一手很阴险,跟你交手,不直接杀死你的人,只是致你重伤,拖累你的队伍,因为伤员需要人照顾,而死亡的士兵呢,死了就死了嘛!死了就找个地方掩埋了嘛。
“我是班长,明白对方的意图,我掩护弟兄们撤退,那喷火枪就冲到了我身上,后背烧伤了,你看,就是这么大的一片,钻心的疼啊……
“当天下午四点多钟,我就被直升机送回了后方野战医院,到了昆明,嗯,一路上受的那个罪啊,疼得我昏死过去好几回,后来,在医院抢救了几天,我清醒了,算是保住了命,但是,每天只能趴在床上,全身插了管子,不停地输液,医生护士24小时轮班守着我。要说呢,我也没给部队做多大贡献嘛,哪至于耗费这么多的人力来救我?
“再后来,我被转到了大后方的医院,嗯,那个陆军医院离湖台不远吧应该?记不大清了,当时不懂这个,不怎么上心,总感觉自己不一定活下来嘛。
“那天,反正是几个精干的军医给我动了手术,据说,还请了湖台的专家现场坐阵指挥,妈的,那些专家也是下了功夫,他们为了让我以后能躺在床上睡觉,给我的后背上换了一块皮,对,你现在也是医生嘛,能理解这个,这叫就植皮呀。”
金尚伸手去摸那一片颜色异常的皮,郭丁丁竟然一脸苦笑,说:“植上皮之后,我需要一段时间来康复,就不能继续留在野战部队啦,转入后方部队休养了一年多吧,1981年的二三月间,我就被部队安排退伍啦。”
“行啊,二叔,没想到哇,”金尚激动地拍了拍郭丁丁的肩膀,说:“二叔,你还是战斗英雄哇!”
郭丁丁咧了咧嘴,说:“跟那些战死的兄弟们相比,我算个鸟英雄?我被安排退伍回来,也是因为那段时间,我得了一个奇怪的病,别人都在睡觉的时候,我死活睡不着,别人白天工作的时候,我又困得抬不起头,部队领导到医院看我,心里明明想着要表一表决心,脑子里却乱得不行,最后就控制不住自己,有时候跟领导发火,拍桌子,骂娘,诅咒,发誓,完全不像我当初的素质。
“那个时候年轻嘛,啥事儿也不懂,只是恨自己不争气嘛,别人上战场打仗,要么死了光荣啦,要么活着回来啦,风风光光地回来,然后安排一个体面的工作,对吧?可我呢,我算怎么回事?有一段时间,我就觉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像一个幽灵,特别是晚上别人都在睡觉的时候,我睡不着,又不敢在外面瞎转悠,在床上躺着那叫一个难受哇。”
金尚紧挨着郭丁丁,肩并肩地坐在热汽腾腾的水池子里,说:“嗯,二叔,我知道,你那时的毛病叫战争后遗症,一种常见的心理疾病,如果有人及时地给你做心理辅导就好啦。“
郭丁丁转头看看金尚,眼中全是惊讶,他伸手亲昵地拍拍金尚的头顶,叹了一口气,说:“唉,我就问医生我这是怎么回事,给我做植皮手术的军医说,这是战争后遗症,适应一段时间就会好啦。可是,那军医紧接着说的一番话,简直要了我的命。那军医说,你可得好好活着呀,为了给你植皮,为了保住你的命,野战医院专门联系地方上,提前枪毙了一批死刑犯,哎呀,当时,有好几个你这样情况战斗英雄,被烧成了重伤,手术都得需要植皮才活命嘛!当时,首都方面有指示,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英雄的性命嘛……”
“啊?”金尚觉得这事儿有此不可思议,又一想,这有什么呢,很正常啊,死刑犯嘛,早枪毙晚枪毙,谁还在乎那几天?金尚说:“这有什么呀,早晚不都是一个死?反正那都是一些罪大恶极的人。”
“是呀,”郭丁丁说:“虽说早晚都是一个死,可是,那些被枪毙的人早就解脱了,我们这些受人恩惠的就遭罪了,总感觉身上背着另一个人的灵魂,总感觉有个人在你的身体里游荡,总感觉有一个灵魂在左右我的思想,让我不得安生,这些年,我从来都是侧着身子睡觉,总感觉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的话,那个人被我压在底下会难受,会不高兴会找我的麻烦,还会把我往歪路上领嘛。”
我勒个去!这是什么逻辑?金尚突然觉得浑身一阵冰凉,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说:“二叔,这么些年过去了,你现在,应该正常了吧?”
“算正常吗?”郭丁丁满脸都是痛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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