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生扭了扭脖子,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他原先在乡下住着的时候,农户家里的孩子们都是一茬接一茬地穿着哥哥姐姐的旧衣服,非得等那料子破的不能再破了才肯扯布再做新的。而自己这么个寄人篱下的可怜种子,更是常年穿着漏风的粗布褂子,遇上大冬天只得躲在灶台旁边烤火捱冻。
阿顾虽是没把水生的难处往那深处想,却也十分看不过意他身上这副窘迫光景,这就牵了他的袖子准备领人到别院里去换衣服。
“小六,你干嘛呢?”龙四郎路过园子,看到六妹跟小叔父走在一起,不由得纳闷起来。
“上次出门新做的衣服到了,我带小叔父回去换身体面行头。”阿顾把闷头往前走的水生拉住了,转向她四哥开口说道。
龙四郎上下打量了一眼这小叔父,扶着玉润的下巴深以为然道,“最近家里来了客人,是该把他打扮出个主子模样,不然叫堂舅见了,怕得以为我们龙家无故苛待人呢。”
“哎,四哥,眼前这位论起辈分来好歹也是爹的兄弟,别绕着人贫嘴。”
阿顾这话可是提醒了龙四郎,他连忙一掩薄唇,抬头瞟了瞟四周,确信不曾瞟到他爹的影子之后,如释重负地拍了拍心口。
“你这是又惹上什么事了,值得这么草木皆兵?”阿顾被龙四郎这副瑟缩模样逗得“噗嗤”一笑,向他好奇问道。
龙四郎笑而不语,勾起唇角在清淡的日光下眉目舒展。
水生见了他这言笑晏晏的样子,忽而福至心灵,往自己光洁的脑门摸了一摸,冲龙四郎傻里傻气地喊了一声“哥哥。”
这一叫,差点把龙四郎吓了个趔趄。
他稳住了脚步,嘴里疑惑道,“哪门子的哥哥,难道是在叫爹吗?”
阿顾见水生一脸委屈地捂着脑门,高仰起头往上看龙四郎,忽然记起在金庙的时候,他撞了余照反赖上人的情景,想来这小叔父怕是把两个人给搞混淆了。
“小叔父,叫人得对上号,你这随口一胡诌,叫爹听见了不定以为是我在闹幺蛾子呢。”龙四郎十分庄重地纠正起他的口误来。
水生不理他,低下头抓了龙四郎系在腰带上的玉穗子就往嘴里送。
“小叔父,赶紧把手松开,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敢吃?”龙四郎被这傻货搅和得哭笑不得,又不好动手去搡这位小长辈,只得站在原地无可奈何道。
水生充耳不闻,歪着脑袋瞅了他一眼,水红的嘴唇衔住雪青色的挂绳,打在右耳上的小金塞子,照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龙四郎瞧他天真的紧,双手拢在袖子里不气反笑道,“这小叔父平时瞧着木不隆咚的,干坏事的时候倒是挺机灵啊。”
阿顾耳里听着她四哥发牢骚,脑子里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余照。她看着他跟谢兰漪站在人群之外相视而笑,那情景直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四哥,倘若有一慧秀女子心仪于你,待要如何?”阿顾道不出那愁人心事,只得曲起意来听她四哥说教。
龙四郎闻言,炯炯有神地回过头来反问她道,“你们女儿家的心思大多爱钻牛角尖,难道这话里的人就不能换做是心仪女子吗?”
阿顾抬头看他,往下追问道,“这又是怎么讲呢?”
龙四郎笑微微地把水生松了口的玉穗子给拽了回来,不疾不徐地向她说道,“倘若有一慧秀女子是我心仪,待要明媒正娶,冠上夫姓,迎她做我龙家人。”
“若是一世无缘呢?”
“她生时我盼她,她去时我念她,长留一双红喜烛,长伴一块香位牌,这便就够了。”
阿顾垂下眼睫,脑子里想起了余照,轻声向龙四郎问道,“四哥,痴情男儿可都当如此?”
“贵在恒心。”龙四郎振振有词道,“有些人一日当十年,有些人数十年如一日,要不怎么说阴阳相隔最是跨过人心的一道门槛呢。”
“这便是了。”她婉转低叹,把后半句话压在了心底,“阿顾啊,阿顾,这道理如此显白,又有何不懂,如今,你可是再犟不过自己了。”
第17章 心事(2)
是夜,余照坐在窗下挑灯芯,用来剔牙的银签子刚挨上火苗,就听见“噼啪”一声,爆亮了烛花。烫油顺着烛身滚下来,很快凝结成细细的蜡柱,恰似两行欲滴的红泪,往当中藏住了一抹嫣然的浓情。
“第三回。”他自顾自地喃喃低语,话一说出口,却忽而愣住,在心里纳闷道,怪了,我想她作甚。
余照又想,每次遇到这小娘子,总要旁生些波折出来,倒真是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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