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急,像是身体不大舒服,我推开卧室门,房间里没有开灯。
她一只手撑在墙上,一只手拉开我放在床头的小冰箱,冰箱里橘红色的光微弱地透出来。她拿了一盒冰激凌,又从椅背上拿起一条我扔下的丝巾,打开沙发一侧的落地灯。
“你怎么了?” 她半躺在沙发上,一只手解开衬衫领口的两个扣子,露出半个丰腴的胸脯。然后她把包着冰激凌的丝巾捂在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红云滚滚。
“喝点儿普洱解酒。”我转身要拿茶盘。
她边咳边摇头。
“我没有喝酒。”她勉强说。 “心里很热。”她平静了一些,冰激凌外的白霜被她的体温烤化,水珠从薄薄的丝巾里渗出来,成股地流进文胸里。 “这太冰了。”我把丝巾从她手上拿开,她握着丝巾的手指是冰凉的,但手背却滚烫。 “给我吃一点儿——勺子呢?”她边喘息着边四下看着,宽大的双眼皮因为生病的缘故显得更深了。书架上有一套咖啡杯,她指着托盘里的小勺子,想说什么,又低头咳嗽起来。
“不行。” 我不能说“去医院”或者“去吃药”之类的词,这是她的死穴,她似乎有些病态的讳疾忌医,又或者,这是在暗示她不够强大,需要靠别人的摆布才能恢复健康。
我甚至从未见她吃过一片药。 “那,给我一瓶水。” 我从只剩了一个底儿的矿泉水桶里倒了一杯给她,她伏在沙发靠背上摆手:“没有气泡水了吗?” “气泡水都在冰箱里,你不能喝。”这是我的妥协,她也不再和我争了,接过玻璃杯仰脖喝下,然后她叹口气摇摇头:“还是热。” “你是不是有肺病?”我听着她沉重的呼吸声,担忧地说。 她果然一听到“病”字,脸上立刻浮现出短暂的乌云,但是很快被病容驱散了。 “可能有。我最近都不大抽烟了。”
“戒烟有什么用,何况又没有戒。你应该去检查。”
她捂住胸口边咳边笑,笑声沙哑得吓人,“有又怎样,现在肺病还会死人吗?”
她每一运气,皮肤就出现灼烧般的颜色,我看着她倒在那儿难受的样子,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难过。
我阴着脸。 她安慰我说:“放心,年轻就是药,什么都能挺过来。” 然后她换了个姿势,把散下来的头发从后面抓起,晾着汗津津的脖子;她的头向上仰着,半躺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客厅里欢声笑语,偶尔有极大的声浪从门缝里传进来。我估计一门之隔的狂欢的人群根本忘了为什么会有这个 y,因此他们也没有发现生日聚会的主人已经不见了。我听到付师傅拖着重物进门的声音,姑娘唤“服务员”的声音 ——她们真的把这里当餐厅了!我似乎还听到香槟开启的声音,仿佛那泡沫要从门和地板的缝隙间流进来。
各种情绪,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入。 二十一岁生日,在不知道算他乡还是故乡的地方,同父母相隔千里。
岂止生日,连春节也只能匆匆见一面;我不知道这人伦的分离需要用多少物质的享受才能弥补,至少,我现在已有的还不能。因为我还在思念和难过,并且委屈像无边的大海,在小小的卧室里将我团团包围。
陈白露还在盯着天花板窃笑。我坐在她对面,用袖子抹着眼睛。 燥热也会传染吗?我似乎也感受到了陈白露说的“心里热”是什么感觉。打开冰箱拿冰的气泡水,陈白露在身后说:“那是黄酒吗?” 果然有半瓶黄酒。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在卧室的冰箱里。
想起来了,前几天我把螃蟹拿到卧室来吃,顺手也拿了黄酒。
“热一点儿来喝嘛。”她很有兴致。 房间里没有喝黄酒的杯子,只有两套咖啡杯。用电水壶烧了水,热水倒进茶海里,两只镶了纯金边的咖啡杯里各倒进半杯黄酒,她的少一点儿,我的多一点儿;杯子放进茶海里温着。
休息使她脸上的灼烧的红晕褪去了,变得苍白。她的头发松散地披拂在饱满的脸颊上,“生日快乐。”她细瘦的手举起一只杯子,“我知道你比看上去孤独。虽然旁人能做的很少,可是有我在,希望你多少能好一点儿。”
我在眼眶里蓄了很久的泪水汹涌而下。 我得说,尽管我们共处的大部分时间她都让我恨得牙痒痒,但那一刻,我很爱她。
她喝过酒之后,精神反而平静了,脸上也和缓了许多。我扶她睡在床上,然后去客厅里把客人打发走。
陈言坐在陈白露刚才坐的椅子上,手里捏着她一头已经烤得焦黄的雪茄出神。见我出来,他立刻迎上来,酒醉使他跌跌撞撞,看上去满心焦急。
“她是谁?” “陈白露。”我不动声色地说。 我早知道他要问的。这是注定的。
2009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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