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远不远?”
“不远。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断肠人在天涯。
冬,冬已深。冷风如刀,飞雪如席,天地间一片肃白,分外萧飒。
苍茫的安阳官道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黑点。黑点自西北遥遥而来,顷刻间明朗起来,却是一辆乌蓬马车。
马车不急不缓地向前行驶,车轮滚动之间,却似乎穿破了刺骨的寒风,碾碎了漫天的飞雪,继而独行在寥廓又无垠的大地上,渐渐和天地间的苍茫融为一体,愈发寂寞。
是谁?在这“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冰天雪地里,却还要踽踽独行?
赶车的是一个大汉,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斗笠和蓑衣俱是草编的,而且稍显破旧,正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透过斗笠,依稀可以看到,大汉满脸髯虬,一双眼睛却是雪亮的,一如他的人,明快,精干。大汉的眼角已布满了深深的皱纹,每一道皱纹都似乎在闪烁着他年轻时候的故事,一晃就是几十年,而他也人到中年。但中年岂非人生最好的时候?
马车上,一个青年微微斜靠着。他只着了一件青色的单衫,在这个大寒天里,却丝毫不觉得冷。他只是觉得寂寞。他很英俊。他的眼睛原本应该是明亮的,此时却略显疲倦。然而这疲倦却绝不是因为旅途漂泊荡迹,他早已习惯。
人在旅途,自然不能无酒。青年的手上忽然就多出了一壶酒,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啜了一大口。一口酒喝完,青年忽然就大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他居然吐出一口血来,脸色也潮红了不少。吐血过后,他整个人似乎舒服了些,又饮了几大口酒。酒刚下肚,咳嗽却愈发厉害了。可是那青年却好似浑不在意,仍旧大口地喝着酒。
青年咳嗽的声音似乎太大,渐渐惊动了赶车的大汉。大汉一声大喝,双手一提,健马长嘶间,前蹄倏地立起,惊起漫天雪花。
大汉住了车,却不揭开帘子,只是小心翼翼地问询道:“公子,您的病又加重了。此去西图,尚有数百里路,您看是不是”
青年的咳嗽声打断了大汉,他摆了摆手,喘息道:“不碍事的,老毛病了,走吧。”
大汉似乎不曾想到这青年竟这般固执,只好摇了摇头,重新扬起了手中的马鞭。
天色渐晚,雪也慢慢地住了。月亮悄悄地爬了出来,映照着皑皑的白雪,清冷,凄寂。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赶车的大汉也蜷缩在车厢里睡了。万籁俱寂,只听见他微微的鼾声。青年依旧斜靠在车厢的一角,眼睛同样是闭着的,似乎也已睡熟。
便在这时,马车上方,忽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破空声。声音甫起,青年蓦地睁开双眼,一脸警惕。大汉却仿佛浑然不觉,他的呼噜打得更响了。
青年忽然将帘子掀了起来,他的腰瞬间挺得笔直。
一只灰色的纸鹤顺势飞了进来,轻轻地落在青年脚下,然后亲昵地蹭了蹭青年的脚尖。原来,方才的破空声,竟是这只纸鹤发出的。只是不知,这普普通通的一只纸鹤,为何能够像是活物一般?
那青年却仿佛对此司空见惯,并没有觉得丝毫讶异,反而轻轻将纸鹤托起,然后对着纸鹤,缓缓地吹了一口气。随着青年的动作,纸鹤人性化地点了点头,然后翅膀猛地张开。它的体内,竟蓦地散发出数道金光!而纸鹤本身也越来越透明,最后终于渐渐消散,彻底化作了无数金色的光点。诸多光点缓缓浮起,顷刻间幻化成数个大字,静静地停留在青年的眼前。片刻后也消逝不见。
青年的面色终于大变纸鹤传来的消息,赫然便是强敌将至!
青年怔怔地望着前方,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眼神已满是疲惫。他又喝了一大口酒,转头望向熟睡中的大汉,忽的生出了一股艳羡之情。平凡,岂非正是人生最大的幸事?只是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
青年又叹了口气,然后叫醒了大汉。
大汉走南闯北,风餐露宿,不知吃过多少苦头,是以对于青年的作为也没有丝毫生气,反而恭声道:“公子可是有事吩咐?”作为普普通通的车夫,客人就是他的全部。
青年淡淡地点了点头,不等大汉回答,他又接着道:“这种天气,让你陪我在这冰天雪地里奔波劳累,想必心里苦的很。”
大汉以为自己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得罪了公子,一张大脸瞬间涨得通红,急得连连摆手:“不不不,不辛苦,不辛苦。小人从小奔波惯了的,早已视为平常了。”
青年却没有在意大汉说的什么,只是自顾自地饮了口酒,继续道:“我们出来了已有大半年,你一定也想家了。”
大汉没有说话,只是把头低了下去,内心却在暗暗叹息:“可惜我年过不惑,却一贫如洗,从来四海漂泊,哪里成得了家!”
青年以为自己说到了大汉的心里,于是笑了笑道:“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大汉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急道:“公子是要赶我走吗?”青年当然早已看出大汉的担忧,他不知由何处从容地摸出了一锭银子,约莫二三十两,递给大汉后,他笑着道:“有了这锭银子,你就可以回家了。”
大汉捧着银子的双手都在颤抖,他整个人也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想他一个车夫,何曾见过这样的大钱!他不由得将银子翻来覆去抚摸了好几遍,咬了咬牙,却终于下定了决心,又将银子递还给青年,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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