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公主谈过之后,霍去病的心情很久都有些郁郁,一方面,当然是内疚于因为自己说对不起的方式如此决绝,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的心中始终压着那个问题,就是那个让公主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其实这个问题,他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他知道,一直以来爱慕他的女人都不少,然而在这一片繁华之中,他不知道是否哪怕有一个人,曾经认出过这个灵魂、理解过这个灵魂、爱上过这个灵魂。
古往今来,许许多多出类拔萃的人,从不缺少异性的爱慕,但他们时常也会疑惑,别人爱的到底是我的什么?当然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明白,应该把名声地位、荣华富贵这些东西跟真正的自己剥离开,爱那些东西的人,都不是真正的爱自己。
然而,像霍去病这样,把外在的一切都跟自己的灵魂剥离开的,也确实是过于少见了。在他看来,爱他的才、爱他的貌、爱他的功业,都还不算真正爱他,因为如此出色的才貌功业,无论放到谁身上,都是无比吸引异性的,一个人唯有爱他那个独一无二的灵魂,才算是真正的爱他。
因为这个灵魂,是感到很孤独的,是希望能有个伴侣的。
他最想知道的,还是他认出的那个人,是否也认出了他。这个问题他很想问对方,可是又不敢问对方。因为对他来说最尴尬的回答就是,我爱的是你的才貌功业。若是真的听到了这种回答,那又该如何相处呢?金珠美玉的光芒,遮不住一个女人的心光,那么才貌功业的光芒呢,会不会遮住一个男人的心光?
就在这一天,他在营中收到了素宁托人送来的一封便笺,信中告诉他自己就在长安,问他有没有时间出来见面?
他当然喜出望外,“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这可是她第一次主动约会自己!
不过他们约会的地点却并非“城隅”,而是章城门外的渭水桥头,这里既离长安城近,也是从军营回城的必经之路。渭水在桥下泱泱流过,近岸的地方长满了芦苇,此时正值芦花开放,随着阵阵凉风吹过,万蓬芦花浩荡地摇曳着,放眼望去一片苍茫,有如一层白雪覆盖在渭水之滨。
此情此景,正让人联想到那首跟渭水有关的著名诗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蒹葭就是芦苇,此水就是渭水。当这首诗最早被传唱在渭水之滨的时候,想必古人们眼中所看到的,也正是这样一幅图景吧,多少后世之人,也正是因为这首诗,才对渭水充满了美好的想象啊!
及至见到了素宁,霍去病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何会来长安,对方就兴奋地告诉他,自己这两天旁听了一次很有意思的会议。
会议的起因是,汉承秦制,使用的历法是颛顼历,而该历的测制年代是在战国秦献公时期,历经二百四十余年,到现在已经有了很明显的积累误差,很多天象已经与日历不合,甚至出现了朔日和晦日见到月亮的诡异情况!——朔日是每月的初一,晦日是每月的最后一天,这两天是没有月亮的,而竟然见到了,可见日历的误差已经有多么离谱了。
所以当时的很多数学家和天文学家,都在致力于改进历法,这次的会议,就是太史公司马谈召集的,邀请了全国各地的著名专家前来讨论,其中就有给素宁改进浑仪的前辈,因此把她也带来列席旁听。
闻听此事,霍去病也很感兴趣,“那么改历的事情定下来了吗?”
素宁摇头笑道:“远远没有呢!大家吵成一团了。”
原来各家各派的学术观点并不一致,自然要各抒己见,说到后来,难免言辞越来越激烈,以至于争吵起来。开始争论的还是历法,后来又夹杂上了“浑天说”与“盖天说”两派的争执,更是头绪繁多、莫衷一是。
后世之人可能很难想象,那个年代曾经有过如此多的民间科学家,曾经开展过如此活跃的学术活动。确实,官方的禁锢是越往后越严格,特别是明清两代,尤以清代为最,数学被从科举考试中废除,而天文学,更是被严禁由民间私自研习。天文乃科学之始祖,数学乃科技之基础,严厉禁锢天文和数学几百年之后,曾经拥有灿烂古代科技文明的中国,终于逐渐落到了“器不如人”的地步。
此刻两个人沿着渭水岸边慢慢地走着,素宁继续兴致勃勃地讲述着自己的见闻,霍去病外明亮,两颊也有些绯红,“你应该算是入门了吧,这门学问难不难?”
“嗯,应该说挺难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对方则鼓励道:“喜欢就去做!管它难不难。为了真心喜欢的事情,哪怕受苦受累都值得,你说是不是这样?”
“其实我还真没觉得苦,反而很快乐,就跟小孩子玩得很投入是一样的。有时候我观完星已经很晚了,一睡觉梦里全都是天象!然后第二天一醒来,好多昨天没弄懂的东西就自动明白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吧?”
“完全理解。所谓制心一处,无事不办。你知道吗?我的武刚车也是在梦里受的启发。”
“是吗?我就知道你一定也会有此体验!有时候整天思考着一个事情,恍兮惚兮,这时候就能明白孔夫子为何三月不知肉味了!”
霍去病道:“其实这个问题我还真的想过,我觉得孔夫子之所以这么说,意图就是要以身示范,告诉我们人应该活到这个境界!确实这时候反而就像小孩子了,小孩子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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