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眼的飞扬像保护幼花的花萼破裂了,某种极为妖艳和窈窕的花瓣打开,花儿乍然开放。
不不不,即使用曼珠沙华或者罂粟的盛开来形容这个微笑,也显得过于柔婉和清澈。
而且空洞。
还烂俗。
他唇角和眉梢的妩媚都是那么轻浮,无端显得惆怅和温柔,但那种轻浮的毫无掩饰又简直有些让人心痛。
可文卿又相信那些故事里的话了——亿万年前这恶魔来到世间,他厌恶人类的弱小,掀起滔天之火。山川在炽烈中熔化,河床灌满熔岩,草木和城市都化作飞灰,一切被火焰触及的生灵都湮灭;然而烧到一半,他看着哀鸿遍野,又觉得死伤殆尽后的大地着实无聊,于是降下甘霖熄灭火焰;而在冷却后的漆黑焦土上,伤痕累累的大地重赴新生。
或许他真的会这么做三次也说不定。
他也确有绝艳的美。只不过他的美和文卿曾见过的任何一种美都不相同。他垂着眼轻轻笑起来的样子带着“绝不按照规章办事”的恶意,因而令人感受到“绝不在掌控之中”的危险。
他是嫉妒。他是夸耀自我。他是张狂跋扈。他是自私、虚荣、贪婪。他计算人的恶且从不忍耐。他是每一个故事都必然会出现的那个反派。他绝不该入世人的法眼。
然而他又是诱惑所有人而所有人又都被他诱惑的那个婊子。他是潘多拉宝盒。你明知他致命,却又无法逃脱。
“你知道的和事实相差无几。”卡隆说,“你的形容很合适。”
文卿愣了一下:“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的语气满是不可思议,尽管实际上他并不是非常惊讶。
“而你没有觉得被冒犯。”
文卿思索了一会儿,说:“我知道这个。多数人都不喜欢被人看透,这会让他们丧失安全感。”
卡隆盯着他:“你在逃避话题。”
“哦。”文卿干巴巴地说。
他用视线搜寻着卡隆还残存在面孔上的笑意,很难说这种搜寻是经过了慎重思考的结果。又或者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就像瞎了一辈子的人看见黑色夜空中升起的烟火,赤橙红绿青蓝紫,七色或者更多。他看着卡隆出神,尽管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有想,就像多少年来他躺在病床上一样。
什么也别想,那么多年里他一直这么对自己说,说了无数遍之后这五个字里仿佛也能咂摸出甜蜜的滋味,而那种甜蜜就如同疼痛。
这句话不是比喻,这是一个再精准不过的形容。他年复一年以一种无可逆转的趋势失去对于躯体的感知,任何医疗设备都查不出问题,权威专家来了又去,每一个都只能遗憾地说“从数据来看令郎十分健康”,从事实来看?没救了。没一个人开口,但每一个人的眼睛都这么说。
他只能躺在床上接受某种“刺激疗法”,原理说不清,不过整个疗法所造成的后果倒是清楚明白,它借助各种设备和药物不断刺激他的细胞,带来源源不断的、时轻时重的疼痛。
每一种疼痛都在预料之中。他预先得到的表格上完整地列出了疼痛的标准,被细化为不同的区域和十个等级;但在妈妈看过表格之后,出现在他眼前的表格有了少许改变,每一种疼痛都有了名称,诸如“风湿痛”、“针刺痛”、“神经痛”,甚至还有“经期痛”、“难产痛”……也算是体会了女人的难处。
坦白来说,他觉得风湿痛和经期痛难分伯仲。
他最后还是选择了解释:“我不会因为被看透产生不安,因为我习惯了被看透。身体健康长期处于负面状态的人因为病痛、虚弱和激素分泌等等问题,许多都有心理上的疾病,长期卧床的重病患者更是这样,为了心理健康着想,我从小到大都要定期和心理医生谈话。我有一个长期的心理医生和十六个每月一换不断循环的心理医生,被看透对我来说是常事——我猜我已经麻木了。”
卡隆说:“他们不管用。”
文卿与他对视,然后他说:“没有吧。我觉得他们都很厉害,我想什么他们都知道,而且他们帮助我的时候也很尽心尽力。”
卡隆说:“你闻起来很香。”
文卿扬起了眉毛。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总有种小孩子的轻慢感,这时候也一样:“闻起来香?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我以为你在说什么下流话。”
他把“下流”两个字重读,就好像小孩子觉得这么说很有意思。他完全知道这个词汇的含义,知道他可以用在哪里,但是对它所含的重量却不完全明了。他的语气就像在说“我以为你是在耍流氓”。
卡隆说:“你很擅长逃避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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