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病室的门忽然地打开,在和护士长交谈的麦罗拉夫人的模样忽然映进我们的眼帘。她呆住一两秒,然后尖利的、隐含着暴怒的声音响起来:“你们在做什么?硫夏·奇瓦利爱尔,你还记得你对我们承诺过什么吗?!”
“不!不是这样的,夫人。”
我赶紧起来,想要解释,但是麦罗拉夫人已经一副要昏厥的样子,无视了我,只对奇瓦利爱尔上校的方向说:“你们把衣服整理好之后来校长办公室。我慢慢听你解释。”
他的脸色灰败一片。
麦罗拉夫人全名是萨拉·麦罗拉,著名学者和雕刻家、音乐家,从前在首都大学做研究,直到改嫁我们的校长麦罗拉将军以后才纡尊降贵地来到乔瑟芬军校任教。麦罗拉将军身份重要,常年不在学校,一般决策均由麦罗拉夫人和副校长默克将军代行。总之,她的地位重要,加上行事雷厉风行,做人清正严苛,不能预料将如何处理这件事。
年轻的我尚不知道我们会面对什么,也对身份敏感的一对男性师生的恋爱会造成什么后果没有什么了解。出于身份限制,我懵懂无畏,他却似乎顾忌诸多。看他的脸色我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心脏像铁块儿似的直直地坠下来,五脏六腑都发疼。他一瞬间显露的颓败情绪让我心生悔意,然而时光不可追,我只能随机应变,祈祷不害了他。
世界会有多可怕?我浑然不知,他却可能已经受过伤害。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以己度人,不该过分贪婪,不该强求他对我的爱—我需要的,明明是他的笑容啊!我怎么会亲自夺走他的笑容呢?
我给他整理衣襟时他已经恢复了平时淡漠又镇定的样子,是我知道的那个奇瓦利爱尔上校。
“小狗。”
正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忽然叫我。
“老师,有什么嘱咐吗?”我忐忑地问。
“你别去,我一个人去。”
“为什么?”我说:“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面对。”
“你又能面对什么?给我留点面子吧,我不希望你听到不该听的。”
我默然不语,他的理由不足以说服我。并且,我想知道他的一切,认真的。
“真蠢。”
看到我的样子,他冷酷地评价道:“非要我说清楚吗?”
“什么?”
“我不希望你去,因为觉得你会连累我。如你所知,校规规定不可师生、学生相恋,我个人在进入学校前更是额外与学校有约定不可对学生出手。你已经给我惹了大麻烦了,要是再说点不该说的,岂不是火上浇油?”
“不……”
我艰难地摇摇头。
“你不是说过爱我吗?”他嘴角边浮起一丝妖冶的笑意,眼睛却像水晶一样冰冷:“既然爱我,为我牺牲一点又有什么呢?反正你这么优秀,学校也舍不得把你退学的,不过是公开处分而已,任凭我为自己说话也没有什么要紧吧?”
“如你所愿。”我声音干涩:“不过我至少要跟着你到门外,说不定麦罗拉夫人会想要听我的意见。
“可以。”
我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短短的路,隐隐希望这路永远走不到头。我看着我爱的这个冷情的男人进入校长办公室厚重的木头门,那里面,面容严肃的麦罗拉夫人正坐在办公椅上等待。
我在门外足足等了两小时,却没看到人出来。我把耳朵贴在门上,也没有听到一点声音,于是便起了疑心,把门用随身军刀把门撬一条缝隙。
室内空无一人,想必人是早已从另一个出口走了。
我想他也许不愿见我,也不愿麦罗拉夫人与我对话才这样做,于是只得离开等待消息。过了一天,没等来我的处分通知,却知晓奇瓦利爱尔上校因家事暂时停止教职,目前业已离校,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这是一个谎言,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那时正在下雨,我在紧锁的蔷薇小屋四周逡巡再三,不断回顾从前跟在奇瓦利爱尔上校身边做助教的那段时光,内心一片空白。本想第二日工作时间去找麦罗拉夫人解释清楚,可我突如其来地真的病了,病得一发不可收拾。迭歌在泥泞中找到了浑身发烫、昏昏沉沉的我,带着朋友们将我送到校医院。
我从小身体都很好,平时很少生病,一旦生病就病如山倒。一片昏沉中,灼热的海浪一bō_bō向我袭来。我在颠簸中费力地挣开眼,看到无尽的黑色海域,头顶的阴霾天空,和我所在的,小小的一叶孤舟。
我迷迷糊糊地想到,我一辈子生在内陆,从来没有见过海,这海水从哪里涌来呢?
是了,我很小的时候,爷爷给我讲过一个发生在海上的故事,在这故事里,有一个少年和一朵世界上最美丽的花……
花?
花在哪里呢?
天地寂寥,唯有渺小的船,赤裸的我。
无限的天空和幽深的海水勾连成连绵不绝的绝望。
哪里都没有花。
我不知道自己在船上躺了多久,耳边只有一波又一波的海浪重重拍打着船沿,还有我缓慢的、钝重的心跳。
那浪拍了几万下,小舟几乎被摧毁。
直到我嗅到一缕幽微的香气,自顾自地在海风中飘散。那清新的味道一下子在烦闷粘稠的思绪中拂开一条通路,我猛地坐起来。
那香气从哪里来呢?
我四处看,明明还是那样寂寞的景象,哪里,哪里都没有我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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