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盈虽然察觉到房间内的气氛不对,但肚里的酒虫已经快要造反的趋势了,他便一咬牙一横心,不去看那沉默的两人,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倒酒的声音很小,但在这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却被放大到异常刺耳,顾仙佛如梦初醒,不好意思地朝两人笑了笑,慢慢叠起那封信,郑重装到怀里。
从头至尾,顾仙佛表情平淡,一句豪言壮语也没有说。
徐为止端起海碗示意,两人同时饮尽碗中酒水。
擦了擦嘴角的酒渍,顾仙佛二指拈起一颗花生扔到嘴里,脸上依然是笑眯眯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事情俱不存在,笑问道:“先生是停不住的闲云野鹤,接下来要去哪里?”
徐为止酒量不好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两三碗米酒下肚,已经有些醉眼朦胧,他依靠在竹椅之上,悠悠道:“接下来去哪,顾小子你不应该问老夫,你得去问大黄,一向是大黄走到哪里,老夫去到哪里,不过既然都来到这儿了,不去陈州看看,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顾仙佛皱眉,放下筷子追问:“先生为何要去陈州?”
徐为止轻叹一声,再次端起海碗,不过这次没有一口饮尽,只是细细抿了一小口,放下海碗道:“顾小子可知道两脚羊的典故?”
顾仙佛瞬间明白徐为止内心所想,默不作声点点头。
徐为止话语沉重却表情平淡,仰头靠在竹椅上望着屋顶:“老夫这辈子读了很多东西,但读的东西越多,发现不是东西的东西越多,两脚羊,嘿,这名号他还真能想出来。不仅能想出这个名号,他还能分门别类的叫出来,老瘦男子瘦词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顾小子,你听听这些说法,老夫得去陈州看看,看看死在那里的人们,到底有没有话想跟老夫说。”
顾仙佛默不作声地替徐为止斟酒,而后徐徐说道:“古今乱兵食人肉,谓之想肉,或谓之两脚羊。此乃盗贼之无人性者,不足诛矣!但所幸那是战乱时节的腌臜事情,不到万不得已,谁对人肉下得去口,如今乾国立国十七年,虽说还是百废待兴,但起码没有吃人的事情发生了。”
徐为止呵呵不屑一笑,敲打着桌子,道:“万不得已?顾小子,你可真是小看这一撇一捺喽,古人曾言,饱暖思饥寒起盗心,此言后半句咱不去说它,之说前半句,半点不假。顾小子,你可曾度过池北偶谈?”
顾仙佛摇头不语。
徐为止又是呵呵一笑,表情平淡地开始诵读其一段文字:“安邑知县鹿尽心者,得疾,有方士协方术,自称刘海蟾,教以食小儿脑即愈。鹿信之,辄以重价购小儿,击杀食之,所杀者甚众,而病不减。”
说到这里,徐为止住口不言,江春盈却突然抬起头,看着顾仙佛继续念道:“因复请于仙,复教以生食乃可欲。因更生凿小儿脑吸之,致死者不易,病竟不愈而死。”
顾仙佛喝了一碗酒,却感觉再也咽不下去了,喉咙里有东西堵着,不吐不快。
徐为止却表情依旧波澜不惊,饮了一口米酒后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这还是因病食人脑的,更有甚者还研究出人脑的吃法,谓之曰:取人头置火中炙之,于两眼眶中置芥焉,为火候,脑沸则芥浮动,熟而凝则芥不复动矣。剖十指,得两碗许。”
顾仙佛苦笑,站起身作了一揖,郑重道:“徐先生可放心,若在西凉谁敢拿人当做两脚羊,不论地位功勋,不论爵位大小,阿暝必将他斩于刀下。徐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在阿暝面前无需拐弯抹角。”
徐为止摆了摆手,示意顾仙佛坐下,自个起身,拒绝了江春盈的搀扶,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景色,慢慢说道:“阿暝啊,你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西凉那块恶土上的人们,确实是穷怕了苦怕了,但是再穷再苦,他也是那一撇一捺啊,若是把他们当做两脚羊,那羊逼急了,它也顶人啊,一只羊顶不死人,但是千千万万只羊一块的话,能把天捅出个窟窿来。西凉虽然民风彪悍,但是也是有底线的,但凡有一点活下去的可能,都不会揭竿而起,历史上西凉兵变那么多次造反那么多次,纯粹是官老爷们没把西凉蛮子当人看,一点种子也没给西凉那块土地啊。”
徐为止扶着窗台慢慢转过身,看着顾仙佛笑了笑,说:“顾小子,咱退一万步讲,可以不把他们当人看,但不能把他们当羊看啊。”
顾仙佛起身,再拜,诚恳道:“多谢先生教我,今日酒至酣处,先生有何想法,还望借着酒兴,不吝赐教。”
徐为止打了个酒嗝,嘿嘿一笑,笑容中却满是无尽的悲怆与疲惫,他慢慢挪到椅子上坐下,又重复了之前自己说过的那句话:“阿暝啊,你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但是单单靠人品,治不住西凉。你父提出的那句话特别对老夫胃口,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但是侠以武犯禁还能杀之,若儒以文乱法又当何如?所以这个事情的根,还得把律法这个东西,再往上提一提,律法是个好东西啊,他由咱人们编制出来,但是编制出来的那一刻,它就超越咱人间了,它应该被搁在头顶,看着咱们,不应该搁在咱手里,由咱们解释着,你不行,我不行,你父亲不行,长安椅子上坐着的那位,也不行。史记你可读过?”
顾仙佛点头,端起海碗抿了一口,道:“粗略读过几次,不知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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