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注视刑鸣,目光阴鸷且带着敌对情绪,刑鸣也仰起脸,从自己的两臂之间看着他。
他的母亲一直在说,接受矫正以后你就会好的,就会好的……
刑鸣将伸手欲扶自己的阮宁推开,自己摇晃着站起来。
嘴角微微翘起,白惨惨又汗淋淋的脸孔上露出一种充满胜利意味的笑容,刑鸣抬手扯了一把衣领,从下头扯出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脸上笑意加深,他对阮宁说,我全拍到了。
刑鸣让小组成员带着拍摄资料与外头工作室做的样片回去精加工,自己却没回明珠台。他跟崔皓飞还有一个约定,无论如何得劝他的老子回心转意。
《东方视界》的宣传已经上了,连续一周的各大平台密集推送,每天《新闻中国》之后还特意加放预告片,很隆重,很不马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覆盖率,收视份额超过三分之一。然而4月30号晚八点四十分直播《东方视界》第一期,4月29号,节目才将将过审。这在明珠台史无前例,何况主持人都没回来。
新闻中心没联系上刑鸣,开始寻求备选方案,老陈却故意瞒着压着,只说虞叔都知道,没事儿。直到30号下午刑鸣仍处于失联状态,火烧眉毛事在眼前,新闻中心终于彻底急了,这一急也惊动了台长办公室。
骆优毛遂自荐,主动提议救场,他对虞仲夜说,审查的时候他无意间看了片子,对节目流程还算了解,何况作为一个合格的媒体人,像崔皓飞这样轰动全国的大事件,他也时时刻刻都在关注。
老陈趁机煽风点火,说录播节目,主持人踩点出现抑或迟到个一两个小时也算常见,毕竟有些人恃宠而骄,自封是腕儿,但这是直播,再大的腕儿也不能让新节目第一期就开天窗。
比起老陈每个字都夹枪带棒,骆优倒挺客气,句句话都循着情又占着理。他夸片子的确做得好,苏老师与刑鸣功不可没;又说好在自己在东亚还有些直播的经验,这么好的选题这么好的节目,台里台外多少双眼睛看着,不能因为少了区区一个串场的主持人,就这么窗了。
虞仲夜耐心听完便点了点头,同意骆优去准备。
节目开场前十分钟,刑鸣才带着崔文军出现在演播厅前。喝凉水都塞牙,那是形容人倒霉的老话,不过万幸,不管情形多差路况多糟,鸡飞狗跳这一路,总算还是赶来了。
刑鸣一头汗水,踩进大门的同时才穿好西装,这会儿领带刚刚挂在脖子上,连衬衣领子还都痞子样地竖着。他一面打领带,一面急匆匆地跑向演播大厅,远远却看见救场的主持人已经到位了。骆优站在大厅门口,粉雕玉琢一张脸,妆都化好了。
骆优气定神闲,不说不动时简直就是杂志上的男模大片。他跟虞仲夜站在一块儿,不时微微颔首附和两声,似在接受教导,新闻中心的几个部门领导也都围在他们身边。
过目不忘是他的强项之一,骆主播也早就准备好了,他看完台词脚本就跟几位嘉宾把词儿对了对,除了崔皓飞因为没见着自己老子貌似不太配合——他坚持要求隔着屏风完成节目——别的人都好办。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骆优循着声音方向抬起脸,微露瞠目结舌的表情,显然也很惊讶会在这个时候看见刑鸣。
刑鸣与骆优对视一眼,只一眼便有剑拔弩张之感。一个恨对方鸠占鹊巢,一个怪对方来者突然,两个人同时望向虞仲夜,同时出声:“老师!”
虞仲夜不出声,沉默地注视着眼前两个年轻人,最后他把目光移向刑鸣,问:“没问题了?”
这话无疑是一种默许,刑鸣嘴角一翘“嗯”了一声,拔腿就往演播厅里跑。
化妆师在他后头喊,补个粉底再上镜吧。
刑鸣回头,瞥了骆优一眼,对化妆师说,我不需要。
他扭头又走,还没踏进演播厅,就被虞仲夜一把拽住了手腕。虞仲夜将刑鸣拉到自己跟前,把他的领带解散,把原本歪斜的领带结重新打正,见刑鸣微微发愣地杵着不动,他淡淡一皱眉头,“还不快进去。”
现场导演已跟观众反复演练多遍,耐心叮嘱什么时候可以鼓掌,什么时候应当沉默,长枪短炮架在那里,所有的机位都已准备就绪,所有的节目嘉宾与现场观众也都严阵以待,包括起初不肯露脸的崔皓飞。父子在节目中冰释前嫌,想必是观众十分乐见的一幕。
刑鸣没上台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演播大厅,导演组都是台里经验丰富的熟面孔,就连现场录制设备似乎都是刚从德国空运而来的最新机型。明珠台从来不差钱,随便一档电视节目追求的都是电影画质。他突感庆幸,比起草创期间自己举步维艰,如今看来,台里确实对《东方视界》十分重视。
放完片头就切换进现场,现场导演给刑鸣打了一个手势,刑鸣轻轻阖上眼睛,一边默默倒数,一边回忆。
倒数的时间瞬息之间,回忆却莫名不算短。每次节目播出之后,有人吹捧,有人抨击,捧的人捧他入云端,踩的人却恨不能踩碎他的骨头嵌进鞋底。他刻薄,虚荣,还事儿逼,刑鸣不敢自诩是个好的媒体人,甚至不敢自诩是个好人。但他至少不是明珠台或者媒体圈最常见的那类人,满嘴仁义善,实则假大空。
他的血肉来自父亲,他的性情也随了他。
想到刑宏,刑鸣心潮起伏,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跳动。
现场灯光突然全部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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