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池边用劈开的竹筒沿成一条手腕粗细的水渠,呈在案前,上头飘着一盏盏荷花型的酒盏,盛满了琼浆玉露,是模仿曲水流觞。谢源罚完三首诗,乘李牧之尽兴,不着痕迹地问他坐在北面主座上头的人是谁。他原本以为那是主人的尊座,但是很明显,李牧之坐在稍远的水池边,与那两位垂着青纱的人还隔着些距离。
李牧之道,那里一位是秦家家主秦正,一位是西凉州牧王子瑜。
谢源奇道为何:“逸少不是主人家么?”
逸少是李牧之的表字。
李牧之摆摆手,让他轻声,附在他耳边说:“秦家你想必听说过,即是商会首领,自然身份尊贵。只是这位王州牧……”
他顿了顿,投眼看向旋转着开始跳《破阵》的美姬:“这位王州牧坊间风评可不太好。”
谢源再三表示愿闻其详,李牧之才吞吞吐吐道,王子瑜从前在西界当兵,附近剿匪的任务也是他的,杀人如麻。据说他为人贪色,不单如此,还很是阴毒,对于看上眼的女子,喜欢玩弄之后割下shuāng_rǔ生啖。谢源听了也不禁头皮发麻,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胸,嗟叹一回:“你是怕他看上家中的舞姬?”
李牧之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坐得远又隔层纱……但是依旧忧心忡忡。
原来他府中蓄养的歌舞姬早已名扬全城,王子瑜曾放言要让最美的那一个为其脱靴。而这样大的盛会,李牧之又不能让一帮坍台的出来献丑,可以说现在在水池中的,愣是哪一个都是心头肉,就是不知道王子瑜那个老兵痞什么时候会来割一刀,割哪处。
谢源低笑,这位爷真是万花丛中过,除了花月春风什么都懒得瞧。这么个人与王子瑜那种兵痞夺权,倒有点意思。秦家作壁上观,大概是不喜再有个战场上退下来的入主西凉,想推一推这个不管事的公子哥。看来龙家余威尤烈,让商会头子在十年之后依旧忌惮不已。
头脑里想着这事,双眼已跟着李牧之偷偷打量起几个跳舞的女人,倒还是真绝色,蛮腰一握足fēng_liú。李牧之得了入幕之宾的事在贵游子弟间偷偷蔓延,而两人掩袖攀谈,神色快适,更是让人对那位面生的公子猜测频疑。不过谁知道两人说的尽是狂蜂浪蝶品香鉴玉的话,已经从仕女图典说到了起兴春药,心思早就已经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
就这个当口,座上王子瑜突然拉开了幕帘。曲声忽停,人声也渐渐熄了,有几个不经事的杂音很快被亲近左右按下。这是个快五十的男人,两眼硕大如斗牛,短髭修在唇上,只穿着一件春衫,腰间悬的不是寻常的玉佩,而是白玉角觿,形同兽牙匕首。他与李牧之客套几句,嗓门颇大,果不其然话锋一转,转到女人身上:“世侄可还记得去年上巳,你父亲在射礼上输给我的事情么?当时李兄的礼单上可有一对童男女啊!只是后来李兄没有兑现便去了,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不如世侄在这几位美姬中选两个,充作你父亲的赔礼吧!”
当众提及已故的老刺史,这分明是欺他年幼,也讽刺他呆在西凉是不孝。天朝官制,若是家中慈严过世,需要官员丁忧三年,许多官员就是如此断了前程。而李牧之显然不能抽身。
李牧之这时候酒醒了大半,倒也不卑不亢,一扫酒囊饭袋的模样,和那兵痞盘衡了起来,最后约定两人对上一局,以最美的舞姬作彩头 ,也为众人助助兴。至于比什么,两人同时请教秦家的家主。
秦正一直没有露面,谢源只在一片细若蚊喃的悄声话中听到帘幕后的轻笑。据说这秦正刚过而立之年,持家有道,是秦家接二连三的商业奇才中的接椽之人,在西凉城中素有美誉。这位大家族的族长有时候会驾着车随马四处走动,马车停在何处,便在何处下马,车上载得尽是连天子宫中都少有的好酒。他就悠然地扶着车,邀请每个过路之人一起喝上一杯,不论你是金吾门阀还是布衣百姓。很有趣的一个人。
帘幕后的绰约人影微微一动,一枚长簇被下人从帘后呈上:“李大人在射礼上输给了王大人,那么这一局便还是比射礼吧。”男人的声音如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李牧之还是那副谦谦公子的模样,只是在起身的时候叹了口气,对着堂上一躬身:“那么还请秦先生作宾客,来裁断输赢吧。”
选武礼,秦正的意思是让王子瑜赢,他明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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