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还在想吴青的事?”穆九问。
陵洵半晌才回过神,不禁摇头苦笑,“不是,我只是觉得自己既无耻,又矫情。”
穆九放下碗筷,容色严肃:“不知主公何故这样菲薄自己?”
“其实如果不是我将那汉中使者拦住,以汉中实力,断然无法与陈冰的凉州兵抗衡,不出几日便会倾城投降,汉中子民也可免于战火屠戮。可是我为了保住清平山,为了一己私欲,将那城防布兵图交出,名为好意,实则陷数十万无辜百姓于水火之中,不知造下多少杀业,又令多少江河山川化为焦土,怎可说不无耻?事情既然做了,我又在这里愧疚仓皇,怎可说不矫情?”
“主公所言差矣。”穆九语气忽然变得严厉,“陈冰性情残忍,视人命如草莽,并非天下英主。若是他每夺一城都如此轻而易举,实力只增不减,必定势如破竹,收揽大半江山。然而以此人德行,终究无法登临九五之位,那么如今他所掌子民,注定要成为权力更迭的牺牲品。主公今日之举,看似荼害一方,实则却是救了他日万民性命。主公若想做明主,兼爱天下之心固然重要,却不可拘泥于小仁小爱,殊不知大恶即善,大善亦恶。”
大恶即善……
陵洵反复思忖这四个字,忽然笑开,“怀风,你这四字可是不得了,不知道可以给多少人做遮羞布。”
然而穆九却无意与他说笑,“主公可还记得漆器村那一晚,我问主公的三个问题?”
陵洵终于收了嬉笑的神色。
他怎会不记得?
那晚在漆器村里,忽然有一队骑兵侵袭村庄,扬言奉皇上旨意寻找君王阵,若不是有惠娘出来以阵术相护,后又有一队神秘的贪狼国黑衣人从天而降,那些村民恐怕要倒大霉。
当时陵洵数次要暴露自己上前相助,却被穆九拦住,于是心有不快,认为穆九冷情,甚至产生和他分道扬镳的想法,却被他振聋发聩的“三问”问得无地自容。
已有心系天下子民的胸襟,却没有心系天下子民的杀伐,不如继续回去做个贩布商。
这是穆九当时对他说的话,至今仍在他心中铮铮有音。
陵洵答:“我自然记得。”
“主公想要成就霸业,是为救天下人,而非一人,几人,亦或是一城之人,穆九还望主公谨记。”
“怀风教我的,我字字不敢忘。”陵洵冲穆九施了个弟子礼,可片刻后,终是苦涩道:“其实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心中还是没法释怀,一想到那些因我而死的人,尤其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我就觉得如芒在背。”
室内一豆烛火,将两人隔案对坐的身影勾勒到墙上,明暗之间竟似融为一体。
这一次穆九没有再说宽慰陵洵的话,只是沉默半晌,才幽幽叹道:“然而想要这天下,终归是要死人的,如今也只是个开始罢了。”
陵洵看着面前的端方男子,见他眸深如水,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这句话,竟莫名从后脊梁生出一股寒意。
房门又被敲响。
那莫名弥漫于室的深沉压力也被随之打破。
门吱呀一声推开,外面探进来一个手持羽扇的人。
“哎呀,看来我来得不凑巧,打扰了,二位继续,继续。”岳清悠哉悠哉就要转身离去,还非常体贴要将门关上,却被陵洵叫住。
“明轩,回来,你有什么事?”陵洵倒是庆幸岳清的突然造访,实在是方才和穆九所谈话题太过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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