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接着一下,室内只剩下竹棍狠打在骨肉上的钝声。也不知道打了几百下,就连那四个执杖的太监都累得手酸,陵洵却自始至终没吭过一声,直到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也是仰面笔直躺下去的,终究没有向秦超屈膝。
秦超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袖子一挥,让人将陵洵直接拖到牢里去关起来。
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近来中常侍经常做噩梦,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频频借着周公的便利来梦中寻仇。特别是新帝上位之后,想要刺杀他的人越来越多,普通的侍卫已经无法再给他安全感。凭他敏锐的政治嗅觉,预料一场大乱马上就要来了,知道想要在乱中自保,必然要先充实力量。因此他开始在民间广为招揽阵法师入麾下,先用重金养起来,以防患于未然。
本来是高高兴兴来招安的,连赏赐和官牌都准备好了,前面几个阵法师都没什么问题,在金银官阶面前,没有不归附的,偏偏到这个嘴上没毛的黄口小儿这里闹出了事,真是扫兴!
“大人,为何还留着这种人的狗命?”
小太监常年跟在秦超身边,高洁之士也看过不少,为了不为宦党驱使,光是明德门前的龙柱上就撞死了不少,却也从没见过有谁像这个小白脸般,猖狂到敢于当面忤逆九千岁。
“这人我留着还有用,杀不得。你们告诉下面的人,好好看着,可别叫他死了。”
秦超很快平复下怒意,又收敛为一樽慈眉善目的弥勒佛像,慢慢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帕,轻轻擦了两下手。这手帕正是出自锦绣楼的工艺。
早就听说过锦绣楼的名声,宫里每年也都会买他们家的布料,但之前秦超也只是觉得锦绣楼的料子穿着舒服,却从没注意过,这里竟然另有乾坤。
他活了大把年纪,还是头一遭见到能将阵法之术融于刺绣中的人,而这背后的意义却不一定谁都能想到,恐怕也只有等到天下真正乱起来,才会让人恍然大悟。
如果可以,秦超其实也很想把这个小小的三流阵法师弄死,他一看这人的眼睛就有种强烈的不舒服感。可他却不能,或者至少在这人交代出阵术融于纺织刺绣的秘诀前,还得留着他的命。
所以怎么才能让他乖乖配合?
从今天这情况来看,这绣楼老板恐怕又是个喜欢和宦臣作对的硬骨头,寻常酷刑只怕没用,
秦超蓦地想到绣楼老板那张比女人还要美上几分的脸,忽然露出个阴森的笑容,吩咐下去:“等过了今晚,便将他转到最下等的公共牢房。”
太监们的心意似乎总是奇迹般地相通,那小太监立刻会意,兴奋地跑去安排了。
陵洵被人丢进牢房,双腿剧痛犹如生生砍断,皮肉连着骨,轻轻牵动一下就疼得撕心裂肺。他气喘着,勉强爬到墙边靠着坐下,对着阴暗潮湿的牢房,忽然笑出来。
草莽间沉浮多年,他原以为自己早就磨去脸皮,成了一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行尸,没想到,血肉模糊的死肉里,居然还残存着那么一把不显山不露水的铁骨。
其实他今天并没打算自找死路,不过就是跪他一跪,他连大黄狗都跪过,跪个太监又有何妨?可是当他看到秦超那张脸,想到这人手上握着的陵家满门冤魂,这双腿就不听使唤了。
平白成了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这多少让陵洵不太习惯,呆呆地看着铁笼,神情忽然有些恍惚,好像又看到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怎么哭了,谁惹你伤心了?”
这声温柔浅淡的关怀,成了后来无数次噩梦的慰藉,每当落魄孤独,走到绝路,都会情不自禁将这穿着灰布衫的少年从心里最深的位置挖出来,当做暂时的取暖。可惜的是,幼时印象早已模糊,这心心念念的人也只剩下一道似是而非的模糊轮廓,记不得具体眉眼。
十几年未见,当年的翩翩少年郎,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一定比他要干净许多吧。
第六章
陵洵迷迷糊糊睡到快天亮,被人强行拖起来,他以为这是那帮没蛋的鸟人准备给他上酷刑了,死猪肉一样瘫在地上没动弹,打算在折磨来临前,再抓紧时机睡上片刻的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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