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娶妻生子,开枝散叶,这些和他再也没有了任何关系的幸福,他早已学会了不去耿耿于怀。
纵然满心不自在,身边坐了一个欢欣鼓舞的皇帝,他装也得装出个高兴样子来。“一人向隅,满座不欢”什么的最扫兴了,何况那个兴致勃勃的人还是皇帝,他开心,你最好识相点不要败兴。看着阶下的舞女一次次转到榻前,长长的水袖带着香风抛出,同时一个媚眼接一个媚眼抛向元绍,凌玉城只有在锦榻上坐得更直一点,努力放空心神,做到“眼中有色,心中无色”,同时期望那些舞女不要闹出上次奚王yòu_nǚ的笑话来。
应该……不会的吧?身在教坊,靠伺候男人讨生活的女子,这点眼色应该还有……
一支霓裳舞之后曲调再变,琵琶声密如珠玉溅落,十数名白衣少女左右一分,现出一个云鬟高挽,抹胸xiè_yī之外只披一袭轻纱的艳姬来。那女子款款轻笑一声,双臂高高扬起,纤细修长的手指像花瓣一样一根根舒开,捧在头顶仿佛一朵盛放的白莲。
春日的阳光下,女子玉雪般的手臂和赤足袒露在外,肌肤上似有宝光流转。全身上下凝然不动,只能听见臂上一串串极细的金环自相碰撞,金环上铃铛无风自响。铃声细微而清脆,一声声像是幼猫纤细稚嫩的爪子,痒痒的直挠到人心底里去。
凌玉城稍稍转过头,看了元绍一眼。一直半靠在他身上的男人没有看得目不转睛,而是大大地灌了一口酒,随手把金杯推到一边让人满上。也许这种程度的舞姿还不足以让他动心,所以,也并不介意让自己看?
也是。教坊的舞女,对元绍来说,不过是随手就可以赏出去的玩物吧。
阶下的乐曲换了一支又一支,上来献舞的女子穿得越来越少,舞姿也越来越是火辣。或许是发现这样的歌舞没法引得君王一顾,轻柔的靡靡之音忽然一变,低沉的鼓点中,号角声高高扬起,穿破云霄。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寒光划破视野,阶下白衣丽人一身男装,在春草离离的庭院中舒展手臂,将掌中长剑舞作游龙。一时间满庭俱是剑花点点,衬着远处高阔辽远的歌声,这草长莺飞的春日暖阳,在剑光映照下竟也有了几分肃杀的味道。
单纯以剑法而言不过尔尔,但是装束神情一派英姿飒爽,与女子的柔媚交糅在一起,竟是让人不由自主地眼前一亮。身上重量一轻,却是元绍坐直了身子第一次正眼观看,凌玉城扭头瞥了他一眼,也调整了一下坐姿,神色却渐渐淡漠下来。
这算什么?邀宠的新花样吗?
教坊司推什么人上来他无所谓,跳什么舞他更加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给他看的,可是,眼前的情景,于他却是似曾相识。
一年多之前,在虞夏,他也是这样的白衣银冠,当着元绍和各国使节的面拔剑起舞,而后跪倒君前,双手将长剑奉过头顶,就此在众目睽睽之下定了君臣名分。
以这样的装束、这样的姿态在御前起舞,是影射,还是借着模仿他的样子来取悦君王?
一时间凌玉城几乎想要冷笑,唇角刚刚勾起,却立刻敛了神色,默默垂下视线——无论如何,只要兴致勃勃听歌看舞的那个喜欢,就没有他表示出任何不悦的余地。
本来就是为了让皇帝高兴,不是么?
难得让元绍多看了一眼,下方持剑的舞者不免暗喜,舞姿也越发翩然洒脱。凌玉城在锦榻上坐得端端正正的,面向前方,却对面前的乐舞恍如不见,只是侧耳倾听元绍的动静。
蓦地里鼓声骤急,剑光也随之紧了一紧,虽然到不了水泼不进的程度,剑光的残影却也遮没了全身。一连串的急旋中,大朵大朵的剑华片片绽开,此生彼灭,当号角的一个高音抛至最高处时,舞者的旋转也恰好停顿,长剑拄地,在元绍面前单膝跪倒,毕恭毕敬地埋下了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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