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唰的就红了,连忙推开张婶,支支吾吾片刻,语焉不详地糊弄了过去。
又见张婶仍要接着为他更衣,张六娘立即起身,胡乱地拉起罗裙,挑了根络子系上,等一切都做好后,才磕磕巴巴地说:“咱们去看定礼罢。”
张婶顿时被转移了视线,欢欢喜喜地带张六娘出去,一边走,一边夸赞道:“李家不愧为官宦人家,定礼丰厚实为我平生未见。”
张六娘不由自主微笑道:“应是如此。”
出了门,只见余氏站在晒谷的大坝上,正低头把玩着一只红绿销金鱼袋。张婶见了又是一阵咂舌,道:“竟是销金的物事!”
余氏也觉得稀罕,不过她不喜张婶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便斥道:“我娘出嫁时,夫家下定礼亦是用的销金鱼袋,有甚么好稀奇的。”
张婶自知说错了话,不再吱声。
余氏打开鱼袋,从里面掏出一张烫金笺。她横看竖看,硬是没瞧出上面写了甚么,又不愿在下人与张六娘面前失了脸面,对张婶道:“去寻老爷来,叫他来读礼物状。”
张六娘轻轻咳了一声。
余氏抬起眼,问道:“怎么?”
张六娘迟疑片刻,道:“我来读罢。”
余氏高高扬起眉:“你识字?”
张六娘道:“认得一些。”
余氏心里不悦,面上装出和颜悦色:“我怎不知?”
张六娘小声道:“悄悄学的……”
余氏心里更不悦了,心道一个女子学甚么字,简直是在作妖。但张六娘此刻身份不同以往,便强行抑下火气,将烫金笺扔给他,粗声道:“你读罢。”
张六娘又迟疑了片刻,道:“不是应当去中堂……”
女方接受夫家定礼时,需至正厅告知天地祖宗后,才开启定礼盒,余氏这般行径已是不合规矩,若再在此处宣读礼物状……
余氏蛮不讲理道:“正厅那是甚么地方,接见我父翁之时都没用那处,如今不过嫁个次女,用得着去正厅那般麻烦?我说在这读,便在这读!”
张六娘不愿与她争执,心道随她去吧,正准备拆开烫金笺,突然被一声厉语喝止。
原来,张老太爷也听闻了此事,日夜兼程从城中赶到乡下,谁知还未进门就听见余氏如此胆大妄为之言,整个人顿时气得毛孔通畅,呼吸粗重,二话不说拎起拐杖朝余氏扔来:“——村妇之见!”
余氏猝不及防,陡然被木杖砸了个正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傻了。
张老爷闻讯赶来,虽跟余氏是一个想法,但为了自己“孝子”名声,亦跟着拎起了木杖,朝余氏狠狠砸去,怒骂道:“无知妇人!”
余氏被砸了第二下,“唉哟”着回过神,泪流满面地窜逃。
一时间坝中鸡飞狗跳,鬼哭狼嚎,好不热闹。
(三)
经此一役,余氏这才收敛了嚣张行径,服服帖帖地将定礼盒送到正厅,又服服帖帖地拜祭了天地祖宗,挑巾开启礼盒,叫张老爷解封诵读礼物状。
张老爷咳嗽一声,肃容整装地拆开烫金笺,拖声唱起词来。
起初他还有些漫不经心,毕竟张家祖上也有做官的,再加上大宋门第观念淡薄,农户做官并非甚么稀奇事,比起忌商清贫的官僚,他更爱家底丰厚的富贵人家。
然而越读,他越是诧异,不知这李家是打肿脸撑胖子还是怎地,下的定礼竟意外的丰厚,虽比不得王侯世家,但在恭州一带,已可作为最好的定礼了。
他不由带上了笑容。
而余氏同样越听越欢喜,在心里飞快地打着算盘,默默算着进账了多少钱,等算完,她已满面笑容,抚掌赞道:“真是个好夫家哩!”
张老太爷嫌弃她这副市侩模样,冷冷盯了她一眼。
余氏霎时没了声。
接受完定礼,接着便是回礼。余氏不舍到手的酒果菜肴又要送回一半,便吩咐下人随便仿制一份次的,以此滥竽充数,幸好被张老爷发现拦了下来。
此时张老爷已对她彻底无言了,想呵斥但没词,沉思半晌,拎起灶下一根被烤得发烫的木柴,狠狠丢了过去,厉声斥道:“蠢妇!滚回去闭门思过!”
余氏哭号一声,跳脚躲开,哪知发髻太高被烫了个正着,顿时泛起一股焦糊味,她又手忙脚乱地摘下假髻,扔在地上用脚熄火。
张老爷见她衣冠散乱尖声哭叫,倒尽了胃口,甩袖回房找通房不提。
另一边,张六娘也很苦恼。
李家为尽快迎娶新妇,顾不上脸面,将定聘三礼合为一礼——下完定礼后,不等张家回礼,又接连下了聘礼、财礼,称过两日便派檐子来接张六娘。
能嫁入这样的人家,张六娘自然很欢喜。
但对方下了如此多的财力,迎他进门后要是发现他是个“阴阳人”……
张六娘很忧虑。
大宋女子若无一定身家,是办不到户籍的,没有户籍,官府自然不会考虑他的生死,所以夫家若因他是“阴阳人”而杀了他的话,官府多半不会管。
如此一想,张六娘更忧虑了,整日愁眉不展,一直到亲迎之日,容色方舒展了些。
迎亲那天,余氏尽管头上砸了个大包,假髻也被烫糊了,但丝毫不影响她全身上下的喜悦之情。
她一边拎着巾帕假哭,一边暗自算着财礼,真是越算越开心,到最后险些笑出声——还好被张老爷瞪了回去。
不同余氏的兴奋,张六娘则颇为伤感,同时又有些庆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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