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那会儿他来这里扫过街。”黎簇说。我的眼前似乎马上又晃出一个穿着的确良藏蓝布衫的背影来,它安静地临在地面上,带着扫帚把湿润的叶片扫除干净。
那时的吴邪一定比我看见过的那个更年轻,再顺着黎簇告诉我的往前想,就越来越年轻了。
我和黎簇沿着六合巷的街边缓缓地走着,正如吴邪当年那样地走着。
湿润的叶子埋在雪地里,仿佛正静静地、静静地候着。
过不了多久,一只手扒在了叶子旁的土堆上,十指深深扣下去。
“我操,你他妈行不行?不行我来了啊。”
“别别、您别催我——哎哟!”
凉师爷吃了一顿打,也顾不上他两手血了,抱着脑袋揉起来,边揉边骂道:“姓王的小赤佬!爷们今儿个秦琼落难,好心行个任侠之道给你家小兄弟治招子,你怎么还打人?”
“呸!”王胖子唾了一口,“少来,要不是解放军说了要优待俘虏,老子早他妈毙了你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亮了几下腰间的德制手枪,黑漆漆的枪管在阳光下发着亮,晃一晃凉师爷脸就白了。
胖子见状,得意一笑,他故意笑得很无赖:“还不快滚去治?我可是给您提个醒,王盟的招子要是废了,您这对招子也不远喽。”他一讲完,又拍了拍腰间的枪管。
凉师爷在他的威压下硬着头皮去了,这叫他感觉很好。他的感觉一好,他就又摸起那把枪来,摸一摸又看一看。
枪把子已经磨得发亮了,他的眼睛也看得发亮。
那是他四四年在华北平原拿命和一个日本军官赌回来的。他早些年很好赌,每赌必输,却不料自己也有赢的时候;那当口儿他俘虏了一个日本军官,趁着对方气势还盛的时候笑嘻嘻地讲,我知道你们日本人最看重什么武士道精神,我就和你赌一把,你砍得死我,我就放你走;砍不死我,你的枪就归我了。
他那眼见他输了很多年的兄弟差点没被吓死,然而这回他竟是赢了,而且还赢了双倍:他押了自己的命,赢回了那把枪和那日本少佐的命,这趟买卖总算不含糊,掂量着或许是他那些年输得太多了,老天也终于不忍,白送他发财。
王胖子好赌,好枪,除此之外没什么毛病,二团的人都知道;三七年冬天,他的家在南京没了,二团的人都知道;他对日本人是那样,对蒋中正的人也是那样,二团的人也都知道。
知道的人原来是有不少的,不过现在也没了。胖子握着枪走来走去时,另一双眼睛在很远的地方窥视着他。
那是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头映着这片土坡上几个人各自的神态:西边的凉师爷、躺在地上抓着土哀嚎的王盟、站在他们身旁的王胖子,以及更远的地方背对众人而坐的一个青年人。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衫,两腿盘坐在地上,面朝着东北边,兴许正望着那里起伏的铁青色的山脉,又兴许什么也没看。
眼睛眨了眨,眼睛的主人也皱了皱眉头,眉宇间漾出困惑的神色。
“我弄好喽,你看看。”过了半晌,凉师爷咳了咳,让出位置。
胖子只蹲下来看了一眼,立刻梗起脖子朝东北边大喊:“吴邪!天真!”
他喊了两遍,背对着他而坐的人都纹丝不动。他唾了一口,似是想到了什么,复又大喊:“政委!”
先前没动的人终于慢悠悠地转过身来,手搭凉棚问他:“好了?”
“那算命的说没事了!”
凉师爷一听,鼻子都气歪了,指着他骂道:“你、你说谁是算命的?”
“您老人家这仙风道骨的样儿,当个算命的可比当国民党有油水多了。”胖子嬉皮笑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凉师爷本姓凉,年纪并不大,只不过因为参军前家里是大户,其父古董得很,叫他投笔从戎,人竟然还是拖着辫子来的,这才落了个师爷的诨号。除了那条辫子,他人也遗传了他爹的一半古,起先说什么也不肯剪辫子,满口的父命难违,于是别人就半戏半吓地告诉他,国民党的孙先生早就说过要剪辫子了,你再留着,当心连头也给你剪掉!吓得他立时就学了乖,但师爷的诨号却成了一条跟在他脑后的新辫子。
“别再吓唬他了。”胖子正欲再讲什么,被他喊作“吴邪”、“政委”、“天真”的人就走过来,一面蹲下,一面撕开衣襟,仔细地把王盟脸上的血污都擦干净。
“他的眼睛?”他蹲下看了很久,转过头朝凉师爷比划了两下。
“保住了,不过他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凉师爷擦了擦汗。
“静养个jī_bā,全中国哪里不在打仗?”胖子瞪了他一眼。
吴邪摇摇头:“不成,得找个那样的地方。”他又想了一会儿:“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离合肥远吗?”
“依我看,远得很,而且说不定快走到大别山的腹地了。”凉师爷苦笑着抹了抹脸,“我说,咱们好歹都是中国人,看在一起打过鬼子的份上,二位行行好放了我们吧,回头咱们各走各路,谁被个狼啊虎啊叼走了都是自个儿造化不好,绝不怨你们。”
胖子听罢,骂道:“去你妈的吧,现在知道说都是中国人了,要不是你们张团长撂的那梭子,王盟能躺成这样?难不成你们张团长是日本人的……”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噤了声。这一突然收声,引得吴邪和凉师爷也一齐朝西南边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半旧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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