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吗?”
“不吃!”安贝尖锐地说。
葛乐把花生扔进碗里,精疲力尽地说:“贝贝,别逼我。”
悲伤如潮水,黑色的,绵延不绝的,一分分漫涨,漫过安贝的骄傲,漫过他的自尊,漫过他的勇敢和洒脱,漫过他的叛逆和张扬,一寸寸地活起来,结成丝,结成网,结成笼,直到他看到葛乐走投无路的样子,忽得破碎成一缕缕怜悯和内疚的情绪。
安贝忍着眼泪走到桌子前,拿起葛乐剥的花生米,仿佛赎罪一般,虔诚地塞进嘴里。
葛乐低着头,黑潭似的瞳孔满载焦虑与无措,入定似的看着青葱的手指一次次伸进蓝色映花的碗里,不发一言。
安贝跪到葛乐面前,埋在他怀里,哽咽地说:“我不闹了,你别生我的气。”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葛乐说。
安贝抓着他的毛衣,倔强地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带着疑惑和不认同。
葛乐抹掉他眼角的泪滴,说:“你会看不起我。”他的眼神中,像有一只绝境的困兽,在踟蹰着逃生。
“学长,你是不是,其实有一点点,喜欢我?”安贝秉着呼吸问。
葛乐看到,他的眼神那么亮,闪着期冀和欢喜,倒映着少年洁白纯粹的世界。可是他不知道,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山岳般沉重的流离与不安感下,喜欢的重要性微弱的忽略不计。他不记得自己的不安感从何而来。它深入骨髓,无孔不入,化成命运不可抗拒的力量,驱使他排斥所有试图亲近自己的人,驱使他口是心非的对待他喜欢的人,驱使他放逐流年的浮云和青山,在韶华里踽踽独行,寸寸孤独。
他提着行李离开:你根本不爱我。
他在他们精心购置的床上和另一个人翻云覆雨:你只是找我做炮}友,我何必执着于一人?
他仰躺在床上,指着锁骨上的乌鸦刺青,浅笑盈盈:我一直觉得疼不敢打,可是最近我感觉另一个地方更疼。……师傅推荐说,乌鸦的含义是欺骗,他还夸我有种,一声也没吭。
他给他寄了一张礼品店的三块钱一张的分手证:此男无情无义,就此驱逐!签名处是ak枪的q版,旁边是爱人龙飞凤舞的名字。
可是,不管心里有多少把刀在剐着,他都会笑出来,若无其事地生活在下一秒钟、下一分钟。——他保护自己的、唯一的方式。
一滴眼泪从忧伤的眼睛里溢出来,沿着疲惫而仓促的轨迹,闪着光掉在安贝白皙的脸上。
“别逼我。”他低低地念着,眼神疏离寡淡,仿佛在吟诵一句与他无关的诗。
那一瞬间感受到葛乐身上极致的孤独和惶恐,与记忆里光影交错下疏离的浅笑、寡淡的眉眼重合,想起每次葛乐的精疲力尽和困兽般的拒绝,安贝忽然有点领悟葛乐的挣扎。葛乐将他定位成一个宠爱的弟弟,一个亲密却禁忌的羁绊。他用尽全力给自己制造一条归途,不允许出一点意外。
“你走开!”安贝抬手捂住眼睛。
他们像两只固执领地的野兽僵持着,同时茫然无措着。这个问题如魔法禁术一样不可触摸,安贝却一次一次地期待着转机。他觉得他和葛乐不知不觉步入歧途,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有约定,又或者在最初的时候,不好奇。
在姹紫嫣红的紫阳花丛前,动漫社社团演出宣传。他从参加社团活动的安贝身后路过,文雅怕他的肩,告诉他。
“贝贝,这个男生是附近一家酒吧的老板。”
“咦?”
他转身循着方向看去,人潮涌动。(文雅说,185,矮子群里拔尖,眉清目秀、花色围巾的那个。现在小麦色皮肤,看起来成熟多了。)他低头和身旁的人说话,有所感应似的回望安贝。
安贝一袭古装白衣卧在社团借来的假山上摆pose,接到葛乐的眼神,也不躲避,风骚地回抛媚眼。葛乐笑着收回目光。
止于崇拜,安贝的回忆阳光灿烂,茶浓酒酣。日后,单纯地暗恋着,仅一个眼神就让自己温暖,仅一个不经意地微笑就让自己悸动,听到声音就快乐,看不到就难过地想哭——苦涩而似甘霖沁入心扉。
可是他仍固执地想,为什么不和我试一试?不和我试一试?
无论哭诉或祈求,都没有回应。
“不要真的走。”安贝拉住他的手,自暴自弃地坐在地上,垂着头,低低地说。“我请了三天假,陪我玩。”
几米说,我总是在最深的绝望里,看见最美的风景。
对安贝来说,葛乐的存在就是极致的蛊惑。不知道为何深爱,不知道如何不爱,所以,只能期待他们的羁绊不变坏,希望想念的时候,不必牵强附会地为一次简单地约会绞尽脑汁,不必因为琐碎的事情淡却相见的念头。
学长,我想你。
我就来找你。
简简单单。
绝望深处的完美角落,饮鸩止渴的线索。
“我不知道如何解释我对你的爱,如果一定要解释,那是因为,我遇到了你,”葛乐拿起着牛皮笔记本,皱着眉说,“——为什么要我念这个?”
安贝关掉录音笔,也皱着眉,不满意。“你不要念得这么敷衍。”
葛乐看着他,不发一言。
安贝倔强地说:“反正你也没有办法让我不喜欢你。我要福利。”
葛乐说:“这不是福利。”
安贝把本子推到他胸口。“对你来说当然不是,是我喜欢你,又不是你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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