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颜宁有点小小的失落,以前杨沐只跟他们几个要好,现在他跟所有人都成了朋友,尤其吴严还常常主动来找他玩,感觉朋友被人分去一部分了。杨沐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颜宁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些朋友,不用担心被欺侮,这不是更好么?
这一年冬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的冷。南方的雪不多,但是雨水却不少。冬天下雨是穷人最难熬的日子,又湿又冷,出门极不方便。
每到下雨天,杨沐就撑着雨伞,光脚穿着木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不堪的路去私塾,双脚冻得红肿麻木。到了私塾,才能够洗洗脚里的棉鞋,不几天,双脚就长上了冻疮。
整个私塾十五六个学生,颜宁不必受泥泞之苦,吴家三兄弟每逢雨天也是由仆人背着上下学的,本村的孩子多数都由家人送来的,像杨沐这样光脚上学的,大约只有五六个。
颜先生心地善良,他每天早间学生尚未到私塾之前,就烧了一锅滚烫的水在那等着,来一个,就倒上一盆热水先泡脚,把脚泡暖了,换了鞋子,才让去书斋上课。即使是这样,学生们还是长了冻疮,严重的还红肿开裂了,待到泡完脚,冻伤处又麻又痒又痛,哪里还能够集中精力学习。
颜先生打听到一个偏方,用茄子的根和茎烧水泡脚可治冻疮,于是找来了许多茄子茎和根,烧了水给学生泡脚,果然有极好的疗效。
于是每天早晨,吴家老宅的东厢房的廊檐下,一溜儿排开的都是泡热水脚的孩子。这个记忆,一直烙印在杨沐的心底,待多年后想起来,从脚底到心里,还都是暖暖的。
颜先生也有严厉的时候,比如中秋节那件事,吴宽等人都受到了惩罚,那根平时用来做道具的戒尺终于派上了用场。吴宽一群人的手心挨了十下戒尺,肿得两天都握不了毛笔。
先生也在课堂上作了深刻的自我检讨,他说读书人首先就要学做人,读书人要有君子之德,其次才是做学问。故从那天起,他就调整了教学内容,在授课之外,每天都讲授一篇德育故事,传授仁义礼智信忠孝善等理念。
后来,杨沐学到四书五经时,从里面读到许多先生以前讲过的道理,不由得感慨起先生的良苦用心。
过了腊八,私塾就要放假。早在这之前,杨沐就听颜宁说了,先生要带颜宁回家乡过年。经过半年的相处,杨沐也知道了颜宁母亲去年就亡故了,家乡还有祖父母在,过年是一定要回去尽孝的。
散学之前,杨沐带给颜宁一双黑色的灯芯绒面的棉靴,鞋面上还绣着漂亮的暗色花纹。这是杨母给颜宁做的,因为她听儿子说师母没了,想到颜宁过冬的鞋袜肯定没准备得那么妥帖,虽然自家也不富有,但是做一双棉鞋的料子和棉絮还是有的。
颜宁拿着鞋子,眼眶有些湿润:“杨沐,你留着自己穿吧。”
杨沐笑了:“拿着吧,我娘特意给你做的呢,她给我也做了一双,过年的时候我们都有新鞋子穿。”
颜宁腼腆地笑了一下:“那替我谢谢你娘啊。”
杨沐呵呵一笑:“要谢,也是我谢你们,先生收我读书,你教我识字读书。”
颜宁也笑了:“散了学,也记得读书写字啊。”
“忘不了。过完年早点回来啊。”离别在即,杨沐还挺舍不得这个好朋友的,他想说,别忘了我啊,但是觉得太不好意思了,说不出口。
颜宁仿佛知道他想什么似的:“嗯,我不会忘了你们的。”
杨沐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个年假杨沐过得很充实,他除了读书写字,也去帮伯父和叔父家拣藕。蓉乡的藕粉是出了名的细腻滑爽,远近闻名。
到了冬天,水乡最忙的事便是挖藕,荷塘的水基本都放干了,人们将埋在泥底的白白嫩嫩的藕节起出来,洗干净,送到集市上去卖,或者卖给制藕粉的作坊。吴家就有这么一个大作坊,制作的藕粉销往菁州各地,颇有一点名气。
年前,在县城药铺学徒的杨林回来了,给他带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和吃食,这是杨沐最高兴的事了,当然,高兴的不是有吃的玩的,而是林子哥回来的事实。林子哥在县城带了半年,模样没怎么变,但是好像瘦了点。
杨沐看着林子哥傻笑:“林子哥,你回来了啊。”
杨林摸了下杨沐的脑袋:“铁蛋长高了呢。”
杨沐嘻嘻笑:“还没有林子哥高。林子哥看起来好像瘦了。”
杨林笑呵呵的:“我师兄他们说这是长身体,抽条呢。”
“林子哥,你在那好不?”
“挺好的,学了不少东西。我会认好多种药了,也在学认字儿呢。”
“那你师傅对你严厉不?”
“师傅要求挺严格的,严师才能出高徒啊。”
杨沐没话了,他觉得林子哥在药铺里过得也许并不那么好,因为林子哥不怎么跟他说学徒的事,只是跟他说在县城里看到的新鲜物事,尽拣好玩的开心的说。
“铁蛋,在私塾里有没有人欺负你?”杨林侧着脑袋问杨沐。
杨沐一说起自己的私塾生活,就开始滔滔不绝,包括自己学了好多字,教颜宁游水,中秋节自己做花灯,去吴村游灯,被吴宽兄弟欺负,又救了吴严,还有先生给他们烧水泡脚的事,全都说给杨林听。
杨林看着他,听着他的经历,眼睛里带着笑意,觉得很高兴,这个孩子已经可以自己应对危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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