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修去的书也不见回一封,莫不是出了甚么事罢?难免如此想到,可寻眼望去座下,那位段王府的小公子哥儿正好整以暇地撑着手打瞌睡,眼皮子阖得是好不自在。李牧便又将此想法否了——如若是真出了甚么事,只怕段煜那小子也不能坐在他课上如此混日子。
李牧抄起戒尺静步走到段煜跟前,他周遭的学童大都抬起了头,或一脸同情,或一脸坏笑地瞅瞅段煜,又瞅瞅自家先生。眼见着先生用戒尺拍了拍那睡梦中人的书案,不得反应,又捏了个弹指打在段煜额头上,这才将人唤醒过来。
段煜正在梦中与人斗蛐蛐斗得难分难解,忽被叫醒,眼底尽是茫然,又还有点愠怒之色。他以为扰自己清梦的是旁座沈家那坏小子,于是转过头就要瞪他,却不料瞪到一袭青灰色衣衫,顺着瞧上去,正是自家先生执书立在那里,瞧他的眼里似笑非笑,似怒而又非怒。
段煜心底暗叹一声糟糕。他捣蛋的日子多了,挨罚已挨出几分经验来,眼下瞧先生一眼,便知道自己又要挨尺子了。谁知这日先生竟没有罚他,只是问过几句为何瞌睡之类的话,又叫他站着听了会课便作罢。
先生何时转性了?段煜琢磨着……大约是自己在小叔跟前告的那些状生了效用,心里顿时就有些心虚,也不晓得小叔听完自己的混话,是怎么教训先生的,看那先生细皮嫩肉的模样,该是吃亏吃大了罢?如此想着,段煜瞌睡也不敢再打,只把小小的头埋得更低,连抬眼看一眼先生都胆怯。
李牧自是不晓得段煜心头那些九九。他这段时日对这位心思全不在文化上的小公子十分亲和,想着这小子刚失了疼爱他的姥爷,处在生死离别之痛的当下,自己能不教训他,还是莫要教训他了罢。
散学后李牧随学童们一路出到书斋大门处,见了段王府来接段煜的车,便上前将昨日拟好的拜帖呈上。
“李牧惫懒,只得劳烦管家大人将此贴带给段将军。”
一回生二回熟,管家依言接过帖子,仔细揣进衣襟,与他连番客气后回了府。于是这日晌午过后,段寻将将散朝回到府中,便看到了那封邀他前去游湖的帖子。
上头的字仍是清新隽永,有力有劲,他熟悉之至。而透过一笔一画遒劲的笔锋转动,段寻似乎看到了那位教书先生细致温柔的心思。近段时日李牧常常陪伴在侧,若是学堂开课不能共处的日子,他便每日都会修一封帖子托管家带回来,帖子内容却不拘形式,时而插科打诨,时而叮咛问候,倒是都能让人看过后觉出暖乎乎的心意来。
段寻大概晓得他这是惦记自己方失了亲人,故而百般柔和体贴地对待自己。他一面觉得熨帖之至,一面又觉得不大乐意——那人心地好,莫不是对谁都这般体贴温情的罢?
他哪想得到李牧纵使心善纯良,却不是热情之人。这一点书斋的刘老爷子想得实在,李牧实是个冷性子,对谁都礼敬三分,却不热忱,更别提如此上心挂念,日日修书问候了。
否则他那副好皮囊,何至于至今还打着光棍,连个上门说媒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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