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吐出完整的句子,他又给自己斟满酒盏。虽面色平淡,语气间却难藏疲惫。说来苏少迟也不是好饮酒之人,偶尔小酌,现在倒像失常。
安静地将药喝下,空碗被诛银「啪」地摆回长案。他拿起苏少迟盛酒的壶,直接对到嘴边。
「别……」
太子起身阻止,岂知一站起便跄踉地往前跌。砰的一声闷响,他撞上诛银,后者措手不及地摔到屏风上,屏风倒下,而苏少迟压住了他。酒壶滚到一边,酒水也洒落满地。苏少迟按着横倒的屏风撑起身子,少年卧在他身下,看着太子、有半张脸给阴影消融了。
他却把苏少迟的眼神瞧得一清二楚,蒙了一层醉意,但深处还清醒。是惆怅又或是温柔,诛银无法探究。
「你容易醉。别乱碰。」
「那你自个儿又在瞎喝什么劲啊!」
身下的少年猛然扯出一声低吼,惹得苏少迟愣了愣,他张口,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良久,他一手撑起身体、一手沾了酒水,小心翼翼地抹过诛银面庞上的血污。诛银任他摆布,血渍化了开来,被苏少迟俯身吻去。
「我只是……很挂心你。」
吐在面上的气息使人有些麻痒,诛银眼前恰巧是苏少迟受伤的肩。那道口子裂开了,血色从衣料后方渗出来,可苏少迟恍若未觉。
他把少年困在下方,唇间还残留着微醺的酒气。光用闻的就让诛银感觉有点儿神智不清,黄汤他确实沾不得、一沾便要倒。苏少迟估计也是醉得狠了,净说些胡话。受伤的不是他自己吗?怎么反倒挂心起他这没事的人了?
「殿下,没什么好担忧的。」
「你再这么胡闹下去,总有天要出事的。那些大臣与将军、还有南方虎视眈眈的祺国……」
「顶多就是个死。黄泉下能拉尊贵的殿下作伴,我觉得挺好。」
诛银打断他、突兀地笑起来。苏少迟蹙眉,忽地把手按在他胸前。
笑声止住,但少年的唇边仍弯着不合时宜的弧度。那张嘴总是随时吐出恶毒的、讽刺的话语。他在咒苏少迟死,太子怎么会听不出来。
「你真是那么认为?要拉我下黄泉和你作伴?」
「要不您说呢?」
苏少迟几乎动怒,诛银的所作所为让他在这皇宫里陷身囹圄。外人把他们讲得多难听,他都知道的。他若登基必是亡国昏君,而他身下的便是那祸国的妖孽……南方来的祸水!不冻的江河就给他渡来这么个东西,偏这人还一心要他死。
他几乎就要吐出反讥之语,要不是,他忽地触碰到了诛银极细微的颤抖。
苏少迟愣了。诛银在发抖,眼里的冷意半分未褪,嘴角所噙的笑也没减少一分,可他,竟然在害怕。
太子忽地清醒,他真的醉胡涂,才会动了对诛银发火的念头。他把少年呵着疼着可不是为了这般,他永远不该说出伤害此人的话。
「黄泉下作伴也好,但我还是喜欢这人世多些。」
于是他这么说,以指尖温柔地拂过了诛银的眼睛。木屏风上、影子成双,太子拨开少年额前的发,又落下一片碎吻。诛银没出声,却把手攀到苏少迟颈后,算作回答了。
3.
说要散心,两人终是未去成。那晚苏少迟也没再去政殿,留在时明宫中,和诛银同宿一榻。
早早熄了灯。外头的空气对一直不能适应冬日的诛银来说相当冻人,但苏少迟让人在被窝里塞了个铜捂子,就寝时便感觉不到冷了。
床榻给铜捂子占去一部分,又再挤了两个人。纵然诛银体型娇小、占不了太大的空间,两人稍稍一动,仍是脸贴脸、肩碰肩。
「尊贵的殿下,皇宫那么大,这么挤着,很有趣吗?」
「嗯。」
若是以往,少年估计要把太子踹下床榻。可今日苏少迟抱伤在身,诛银便有了顾忌,缩在内侧,拚命地往角落钻。苏少迟却把铜捂子推向他,诛银不领情,硬是让东西停在两人中间,彷佛那是他最后的防线。
偏偏他一动,膝盖便撞上苏少迟的脚。床榻太窄,诛银又已经靠在边上,没地方退,那圆圆的铜捂子硬是被塞进怀里。
「睡吧,用不着缩成那样。」
顿了半晌,苏少迟张开眼睛,仍察觉了少年的视线。诛银迟迟没阖眼,在黑暗里一双眸子兀自睁着,他的眼睛很亮。
太子有些好奇地观察,他发现诛银的目光落在他身后。他背后有什么?北方的夜色?或是宴国的月光?
「在看什么?」
「屏风,那山水。」
「不喜欢就让人搬走了吧。」
苏少迟回过身子,瞥了床帐后的屏风一眼,陡峭的群岭被山川环绕,本该是辽阔大气的景色。不知怎么,一幅图画却极不平衡,无数的山头像遍地丛生的杂草,混乱地错落各方。其中水不似水,合着山壁曲直无常,这可叫个天无法、地无章!
屏风是他人赠的,苏少迟欣赏不了。说上来反而是白日撞倒的那幅屏风,静恬的木色莲花让他看得舒坦些。
「不,我就喜欢。留着它。」
苏少迟扭头回来,瞧向床榻上的少年。稍微起身,一头长发便披了下来,太子把头发捞到身后,手撑着玉枕。
「果真祸国。」
那话语里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若点起灯,也许苏少迟会看见诛银复杂的神色。时明宫外的月色很冷、很冷。往年的这个时分,人心也是冰凉的。
那么又是从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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