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甚么事了?」
诛银并未回答苏少迟的问题。太子快步走近,他才抬起头,可脸上却木无表情。宫女一面惨嚎一面爬向太子脚边,可他撇下宫女,来到诛银面前,便捉住了他的手,摊到眼前一看,药渣混了汤水、沿着少年的掌纹缓缓滑过。苏少迟顿住了,努力地把本来想质问的话都吞回去。半晌后,才能克制住、使自己的语调别太像责备。
「烫吗?」
诛银依然沉默,苏少迟瞥了一眼在地上瑟缩发抖的宫女。闭了闭眼,低声道。
「先退下。」
宫女逃命似地爬起身,往大门口跑。而太子和少年僵在中庭内,两人看着仓徨逃跑的宫女,氛围给秋末的寒意冻出了一层霜。诛银彷佛人像般伫立,手还被苏少迟扣着。后者一向看不惯宫里的官员们欺负奴人,因此脸色相当难看。
但在长长的静默之后,他仍是选择了纵容。
慢慢低下头,以唇擦过诛银的手掌,吻去苦涩的药汤……少年任他吻着,动也不动。
「我讨厌那个宫女。」
「换掉吧。」
苏少迟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粗糙的手。诛银的掌纹很浅,全都是给兵器磨的,大大小小的伤疤更不必说,许多裂口与凹陷布满手心手背。苏少迟一次次吻过,却像捧着易碎黑花瓷器,直到诛银欲抽手,他才放开他。
「我本是想问你那幅画的事。」
站直身体,诛银看着太子,笑了声、可嘴角殊无笑意。眼底的冰冷始终化不开,像提早结冻的湖泊。
「一幅破画,我不想要。」
「是吗?我以为你和易寂嫣说的是:南方无雪。」
诛银的表情僵了僵,却也未否认。他别开脸、视线定在地上,药汤在脚边流动,扩大成一滩水渍。他细微的神色变化苏少迟全看在眼里,想他是猜对了,异乡的少年离开南方数年,起了乡愁、那也无可厚非。
「想家了?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你故乡的美景,江上小城、渔人晚歌,橘黄的夕照是真暖的,映那水色无边……」
「尊贵的殿下,您一个北方人明白什么?在这地方说着这些,存心不让我好过?」
「不。」
苏少迟顿了顿,斟酌字句,可神色间难免有些黯然。
「我原是想画我熟悉的家乡、把最美的冬景送给你。只是,想来那景色再美,也是比不上南方吧……」
诛银看向他,沉默下来,一时有些哑然。
其实不必这样的,他毁了画、又在太子眼前把药汤泼到宫女手上。苏少迟大可以发火、或是挑明了说出来,他从来不喜欢宫里的上位者虐待下人,如果这次不是诛银,撞见后必定要责怪一番──可偏是诛银,他不论做什么,苏少迟都不愿责备。
「倒不用这么贬低。本来就是家乡的月圆,只是,我回不去。」
不知想了些什么,诛银回避了苏少迟投向自己的目光,抹了抹手,闪身就想走。想当然耳,被苏少迟一把捉住。
「毁了就毁了吧。倒是你的药,去让人重新熬过,等你喝完,我带你出去晃晃。」
「不喝了。」
苏少迟扣着他,后者不耐地挣脱。但才甩开人,太子便又跟了上来,他往室内走他也跟,走在离自己身后两步之远处。
「又怎么?」
「不喝就不喝,还要上奏理由吗?尊贵的殿下?」
「到时又疼起来怎么办?」
「给我疼死好了。那药苦得要命,喝不喝都受罪。」
「我陪你喝半碗就是了,乖些。」
诛银踏入建筑内,停下脚步,回过身一脸厌恶地看着苏少迟。明明是句挺温柔的话,听在耳里却彷佛带刺。他伫立片刻,忽地走上前,一手抓住了苏少迟的衣衫,把那比自己高大不少的青年拉到眼前。苏少迟楞然,他瞠眼盯着他,咬紧一口细牙。
「怎么不想想是谁把我害到这步境地?殿下,您现在还说得出这样的话?您是想看我笑话,用您的宽容、来衬我无理取闹?」
「我从没说你无理取闹。」
也许是诛银质问时的语气,让苏少迟听出了一丝伤感。太子伸出手就把眼前的少年拥入了怀中,这次,诛银没挣。
他张了张口,最后选择了不作声,在宽厚的臂弯中几乎整个人被长袖盖住。苏少迟的手梳过了他的发间,这一刻,那怀抱非常温暖,不输南国橘黄夕照、映那水色无边。
「乖乖喝药。」
还是像哄孩子那般,两年来一如最初。苏少迟心底是有点儿酸的,天晓得他有多不想听到诛银说那些话。任性的、蛮不讲理的……但也许能听见他的声音,便都无所谓了。
「我去让人重新熬过药,你在这里等我。顺便想想晚些我们去哪儿吧。」
在少年额上轻轻吻了一下,苏少迟松开臂膀。诛银先是看他,接着又扭开了头。
「您高兴就好。」
第3章 第三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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