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桐举了一块桂花酥到他嘴前,荣兴桀脖子一伸,就连着师兄的手指头咬进嘴里。邹桐惊得手一缩,就把小小的荣兴桀给带着摔在了地上。荣兴桀轻叹出一口气,就开始扯着嗓子哭。
邹桐吓得僵在了原地,荣仓朔还剩半盏酒的青瓷觞一甩,就过来捞小兔崽子。荣兴桀扒在爹的胸口,把委屈全哭了出来。
当年的自己,还真是傻得紧。明明没见到星,却跑去听那人的观星之语,还一信就信了十年。
上辈子,自己像是被樊墨轩灌了mí_hún汤,在他一环扣一环的骗局中晕头转向。樊墨轩说了谎言无数,最最失败的却是第一句:“这次出镖,你会遇上命数里的那个人。”
只消多琢磨几下,便会发觉这句谎编的实在可笑。却偏偏,荣兴桀一开始就受了骗。樊墨轩十年的谎话中,却又是这句,最成功。
荣兴桀在父亲坚实的前胸上,把眼泪鼻涕蹭了个够,才抬起脸回头冲邹桐得意一笑,一边一个酒窝无不得意洋洋。荣仓朔还边拍着他的背安抚,边臭气哄哄地训着邹桐。邹桐一对上荣兴桀得瑟的眼神,原本就偏黑的肤色就染上了一层怪异的青。
荣兴桀扯扯荣仓朔的一缕头发,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就苦着一张脸戳戳自己的膝盖。荣仓朔一低头,就见上头擦破了些皮,还沾了些泥土。脸色一白,小心翼翼地把宝贝儿子放回凳子上,就脚步不稳地往药房跑,边跑边喊:“张伯,快!快拿药!小兔崽子膝盖磕破了!”
荣仓朔的身影跑没了,却声音还老响地传来,荣兴桀咧嘴一笑,那胖乎乎的手往桌上的桂花酥一戳,张着嘴喊:“啊——”
邹桐轻舒了一口气,似是有点无奈,却没怎么在脸上显露出来,而是又拿了块桂花酥送进他的嘴中。
最后,荣兴桀满嘴塞着糕点,膝盖上绑得厚厚的,才让荣仓朔抱回了屋子。
竹签压灭了烛灯,屋子又是黑乎乎的一片。看着荣仓朔从外头把门关上,他一下像突然失了重量,瘫软在床上。扭动小小的身躯,把被子绞进怀中紧紧抱住。似乎这样,才会觉得不安的心能安定下来。
再次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邹桐已经晨练完,坐在他屋里的椅子上,啥事也不干,就这么等着他醒来。
荣兴桀在被子里摸摸自己的胳膊,确认了还是小孩的身体,才双腿一蹬被子两手一伸:“师兄!”邹桐耐心地帮他穿好了衣服,擦了脸漱了口,才牵起他的手往前厅里走:“今天一大早就来了客人,你且去学学。”
荣兴桀眉头一皱就扒拉住了门框:“不要!我去后院玩着就好,师兄你快去,爹指不定要什么事找你呢!”
然而他小胳膊小腿的,又怎比得过大他七岁的师兄。况且邹桐也是觉得他应该学着点了。
一路拖拖拽拽地与前厅仅一门之隔,荣兴桀的两脚已经在微湿的地上拖出了两道凹槽。还待死命挣扎,就觉着邹桐忽然停住了。只听他冷漠地问:“你是何人?”
荣兴桀扒住师兄的胳膊站直了,才看见了被问住的那人,不禁全身仿若被电击过一般。
那人同他一般年岁,却是做束发装扮。一根狭长的青绸带伴着披肩的青丝在空中勾出风的轮廓。一双英眉下是一对桃花眼,眼角飞入鬓角,使得拿侧眼看人时,自成一股威慑力。
而此时,他正是拿着这样的眼神看向他们俩。
“你是何人?为何在石门镖局的院子里?”邹桐又问了一遍。
小孩下巴往身后一指:“我爹在那谈镖利,我听着无聊,便来转转。”话毕,眼睛却是又看向了荣兴桀。
这样的眼神,很熟悉,很熟悉。荣兴桀此番已然满掌心的汗。他已经想起来了,十年前那日,他掀开轿子的垂帘,轿中坐着的樊墨轩便是同这一模一样的眼神看向他。轿中的樊墨轩微抬起头:“原来是你。我们见过。”
彼时荣兴桀只觉得一阵晕乎,也不知是对这句话的迷茫,还是对轿中那人清清冷的容貌。
他们见过,是十年前的今天。上辈子的自己,却将这一幕忘得干净。十年交集的空白,荣兴桀已然蜕变,骨架也长开了,褪去了小孩的气息。而樊墨轩也长高了不少,脸上线条也显得更成熟。却唯独这眼神,无论是今天,还是十年后,亦或是上辈子的记忆中,竟可以完全重合在脑海中。
“你是谁?”清冽的声音,可以如清泉,可以如寒霜。荣兴桀抓着邹桐衣袖的手掌狠狠地紧了紧,再抬起头,嬉皮笑脸地说:“我叫荣兴桀。繁荣的荣,兴旺的兴,结束的结。意思是繁荣兴旺都结束啦!”说着两手在胸前打了个圈,真像是什么事都结束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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