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来的是一把包裹着皮鞘的匕首,约有三四尺长,看起来乌沉沉的,是有年头的东西了。他把匕首递给了卫长轩:“这个你拿着,带在身上防身吧。”
卫长轩接过匕首,抽出一看,只见寒光四射,竟是极上乘的工艺锻造。他知道在战场上匕首多半是砍不到人的,可终是不愿拂了杨琰的好意,把它珍而重之地放进了怀里:“我一定带着它,就当是你陪着我。”
他们说了大半夜的话,屋外的更鼓已敲了五下,卫长轩如梦初醒:“卯时点兵,我还要回营收拾行装,也奚,我要走了。”
杨琰向前扑了一步,他伸出手,抓住卫长轩的袖子,似有万般舍不得,低声唤他:“卫长轩。”
卫长轩心中百感交集,他低下头,覆上杨琰的唇,他的唇瓣依旧微凉,还有些许泪水的咸味。卫长轩闭着眼睛,似乎想把这一刻永远铭记在心中,他吻了许久,终于硬下心肠抽身离去:“也奚,我走了。”
第32章 血河
永安五年,十二月初三。
赤色的军旗起伏在白雪皑皑的山谷之间,格外耀眼,在队伍最前方高举着军旗的军士带着银色的重盔,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珠。
他的身后,身着甲胄的军队延绵有序,在山谷中缓缓移动。这是一支五万人的大军,皆是从禁军中选拔出出挑的年轻士卒,带队的是先前羽林卫统领陈言,他此番被授命为征西大将军,前往安阳抵挡燕虞大军入侵。陈家世代为将,他带兵多年,素来沉稳,此刻正远远驻马在山坡上眺望。
这里已下了连日的大雪,北风夹杂着雪粒打在脸上皆是生疼,这些青年禁军久居建安,还不曾受过这样的苦楚,虽没有叫苦不迭,却也都缩了脖子,显出颓靡之势来。
队伍尾端的一匹黑色骏马掠过这支缓慢行军的队伍,径直冲到了最前方,和举旗的士卒并驾齐驱,黑马上的士卒在重盔下闷闷笑了一声,问道:“怎么样,要不要跟我换一换,我那职务可比你轻松多了。”
这还是行军路上卫长轩头一次跟陈绍碰面,他从一开始就被任命为掌旗先锋,此刻举着旗的手已经冻得发僵,几乎没有知觉。却不知陈绍被派到了什么职务,便开口问道:“你在后军做什么?”
陈绍笑着拍了拍腰间的佩剑:“奉命执剑压阵。”
军中向来是先锋带头冲锋,而压阵的令官却是要执剑在队末,凡有退过线者立斩不赦。卫长轩想了想,苦笑道:“好像是比我轻松一些。”
“我们这次行军实在有些慢,”陈绍说笑完,又正经了脸色,“燕虞大军已在安阳围攻了月余,若是我们再这样不紧不慢,可能要贻误军机。”
卫长轩也凝重地点了点头,他有些犹豫:“我看将军好像不大热心,至今也不曾下令加速行军,还以为以往便都是这样。”
陈绍皱了皱眉:“叔叔向来严于治军,这次是破天荒的松懈,这不是他的性子,我怀疑……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才会这样。”
“可是,边关如此危机,万一尉迟将军撑不住,失了安阳,岂不是要出大事?”卫长轩显出几分忧虑。
陈绍叹了口气:“那也没有办法,我们在军中,就只能依军令行事。”他仰头看了看天色,“不过从行军图上来看,最多也只有五日就到安阳了。”
卫长轩点了点头,他换了只手,高举起大旗,策动胯下的烈风加快了速度。
这一支军队大多是轻步卒,另有千余轻骑,万名重步卒随辎重营在后军压阵。这一路行得确实不算快,从建安到安阳竟花费了月余多的时间,在平素还好说,可是在战时却简直是算得上是拖拉。
这样又走了两日,眼前忽然出现一条浑浊的河水,骑在马上的陈言遥遥指着那条河对这些初来此地的禁军子弟们道:“那里就是无定河,过了河便是安阳。”
卫长轩恍惚觉得这河水的名字有些熟悉,好像在杨琰随意写过的字帖上看到过,那是一首壮情激烈却又无限哀婉的诗句: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此时想起这句诗,却显得有些不祥,他慌忙晃了晃头,将这些杂念甩到了脑后。
等到大军行到河边,只见那浑浊河水并不只是混了泥土的暗黄,其中还隐约有着沉重的红色。卫长轩抬起眼睛,沿着河岸骑马向前跑了几步,只见那缕红越来越浓,最后扩散到整个河面,深红的河水缓缓流动着,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睛。
卫长轩的心跳得厉害,后面似乎有人在说话,在大喊着什么,可他却听不见,他催着烈风,向前飞快地奔跑,终于跑到了河滩的拐弯处。
那时所见的那一幕,直到很久之后,他都无法忘记,成百上千的尸体堆积在那狭窄的河湾里,他们身下的血顺着河水汩汩流下,染红了半幅河面。
“这是交战时死去士卒的尸首,顺着上游的河水流下来,在这河湾里卡住了,便堆积在那里。”陈绍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低声在他身后道,“卫长轩,你闻到风里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了么,我现在才感觉到,自己真的要上战场了。”
一下看到这么多的尸首,很多看起来英武的年轻人都微微变了脸色,他们握着长枪的手有些发抖,甚至有人抗拒跨过那条无定河,仿佛那是一条通往黄泉的冥河。
在他们的身后,大将军陈言面色凝重,他长久地盯着眼前的血色河流,低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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