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晋枢机所言,天下无主,四方逐鹿。
比商承弼更头疼的,是商衾寒。
他虽自称正宗,可自己也知道,叔夺侄位,以臣凌君,百年之后,难逃史笔如椽。十年前,他不愿背负弑兄不悌之名,逊位商承弼,避居大漠,却不想,十年之后,终于难逃谋反不忠之罪,终身不能洗脱,比十年前尤甚。
商衾寒轻轻叹了口气,听到敲门声,知道是儿子,方收敛了面上悒愤之色。
商从涣带来的,是个好消息,可惜,此刻的商衾寒不知如何面对——卫衿冷醒了。
三百三十七人,只活了卫新旸一个。
卫三是被沈丹墀带出来的,早在銮禁卫大开杀戒前,走的,是靖王军后来延请高僧,扶灵出府的路。
卫衿冷第一眼看到的是师父,环顾四周,是护卫重重的靖王军,人人右臂皆缠白纱。卫衿冷心下一沉。
风行紧接着进来,穿得是齐衰之服,手中无杖。
风行进来就要跪下,卫衿冷的目光直直望着他,他竟跪不下去。
而后,他听到他三师叔问他师祖,只问了三句话,第一句,“这是何地?”
沈丹墀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是王化之地。”
卫衿冷点头,又问,“率土之臣,是否还是王臣?”
沈丹墀答,“天命靡常,惟德是辅。”
卫衿冷沉默了许久,抬头看风行,“师兄无恙?”
风行紧紧攥着手,忍住不让泪流下来,“父皇安好。”
卫衿冷不再说话,从床上爬起来,对沈丹墀一叩首。而后,拉过床前白布,扯下一片,披在身上,双目空洞,定定望着远方。
商衾寒一咬牙,终究还是推了门。门里,却只有沈丹墀一个人。
商衾寒语声沙哑,“新旸——”
沈丹墀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风行身上。
风行低下头,却行而出,带上了门。
沈丹墀道,“若非明知他不会见你,你又如何敢来。”
商衾寒低声道,“他身上有伤。”
沈丹墀接着道,“若非明知他身受重伤,我又岂会任他走。”
商衾寒抬头,“他去了哪?”
沈丹墀也抬头,正对上他目光,“他诚知你算他全家,我救他一人,他又岂会告诉我,他去哪里。”
商衾寒捂着胸口,“他留下什么话?”
沈丹墀仰天一笑,“这样的师父,这样的师兄,你以为,他还能说什么话?”
商衾寒握紧了拳,“我护不了他全家,却绝不能让他一人流落在外。我发过誓,这几个师弟,都绝不辜负。”
沈丹墀一笑,“你更发过誓,此生不负天下苍生。”
商衾寒正欲再说什么,却听到敲门声。
“什么事?!”他情绪很燥郁。
风行推开门,轻声回道,“晋枢机送来战书,约您再战。”
商衾寒情绪很不好,呵斥道,“意料中事,也值得此刻来打扰!”
风行情知父亲此刻心情极差,将要禀之事一并说完,“他的战书,与商承弼联袂署名,称——何不一战了断六年前之仇。”
商衾寒一愣,而后道,“好!一起回复他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天雄(1)
大凡反贼立国称王,都要定一个都城。商衾寒帝室之胄,自谓名正言顺,因此打出的口号是匡社稷,还旧都,自认京安才是都城。话是说得好听,但这也同时意味着没有都城。这位旧时的靖边王势力盘根错节,北梁幅员辽阔,但中枢还是在北边。
晋枢机虽下了战书,可北梁和南楚之间,还隔着一个商承弼的大梁呢。真正能出兵的,是在北梁再北的大狄。
是以,商衾寒称帝,除了打了商承弼的脸,还割了赫连傒的肉。
四十万大军啊,再也不用担心中枢掣肘,功高震主,一夜之间,如雨后荠菜,全冒出来了。
商衾寒,沿着绵长的国界线,将过往的十军重新划为十二营就像一道屏障,阻隔着北狄再推进一步。
此时,北梁的格局是,北有北狄,南有大梁,东靠大海,西是一片蛮荒。
商承弼和晋枢机联合发了战书,北狄就给大梁送来了国书,赫连傒一力约商承弼联手,南北夹击,蓝图画得很美妙,“吾与汝戮力平权,共攘国贼,趁南北之势,居庸两国。”称愿帮商承弼攻打商衾寒,条件是以居庸关为界,划定两国的势力范围。
商承弼能和晋枢机联署檄文,那是故剑情深,和北狄,那可是积怨已久,怎么可能答应。
使者为了打动商承弼,劝说道,“南楚与我,约为兄弟之国,圣天子既能与南楚联署国书,又何必拒我大汗于千里?”
商承弼就回了一句话,“此乃吾之家事。”
使者还以为商承弼说得是商衾寒,于是回到,“家叔已成国贼。”
商承弼一抬眸,就回了一句话,“秋阴向暝,国主未瞑乎?”意思是,天快黑了,你们大汗还没睡醒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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