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听见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明诚没有说完那句话,只是无孔不入的血腥味扼住她的喉咙试图将她卷入白骨堆积的孤冢。
明诚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也没有停下脚步,他竭力地开口:“我掩护您,跳过去。”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明镜紧攥着他的衣角生怕明诚就此倒下,一觉不醒,于是她失控地质问,试图叫醒此时已近昏沉的明诚。
“明楼在等我们回家。”
她这样告诉明诚,吞咽下所有惊惧来虚张声势。
明镜咬牙撑起身后愈发下沉的肩膀,他们步履瞒珊,相互扶持地走完剩下的路。
“我们……”明诚胸口起伏一下比一下缓慢,他试着吞咽了一下,轻声道:“我们回家。”
之后明镜听见了一声枪响,最后那盏完好的灯被明诚击碎,车厢尽头顿时晦暗无光。
明诚靠在墙面上努力的呼吸。他们陷在黑暗中遥望着对面的微弱光明。那时间或许很长,或许极短,只是明诚突然笑出声来。
明镜听见枪支落地的闷响,接着明诚将明镜攥在他手臂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那力气很大,疼得明镜锥心刻骨。
“不要!”
“别告诉他——”
在被推出的瞬间,掌心被塞进了一粒圆润的珠子,耳边狂乱的风将明诚未完的话生生撕碎。
当污浊的硝烟散尽,分离的车厢正在缓慢停止,树梢上的月亮太过耀眼,明镜眼睁睁地看着明诚脱力地靠坐在车厢口,冰冷的月光照在他清隽的脸上,神色安然的仿佛了无牵挂。
突如其来的滔天大火遮掩了明镜的视线,随之而来的晦暗笼罩在她眼前,那就像是更早以前她与明楼一同打开的那扇老旧木门后的混沌模糊,小小的阿诚躲在里面,门缝中透出的细窄光线映在他的圆眼睛里折射出轻薄的光彩,只是现在那种鲜活的颜色正在悄然褪去,随着闭上眼睛的明诚永远地关上了那扇漆黑的大门。
门的那边是腐烂的绝望。
明镜抱着那件血染的外衣,将自己也关在了里面。
她用活着的方式死去。同样陷在无尽的黑暗里听见了一曲戏文,凄惶的浑厚,游游荡荡,丝丝缕缕地网缚人心。
“卫兄把话讲差了,男儿有志当自豪。忠肝义胆天日照,平生不怕杀人刀。”
“荣华富贵全不要,我受贫穷也清高。要想苏武归顺了,红日西起害枯槁!”
那是留声机里的唱段,像一个无尽的漩涡涌动着尖刃将明镜困在里头,一下一下割裂却伤不致死。
忽闻歌声骤歇,戛然而止时明镜从梦中惊醒。
她撑着床垫扶额喘息,鬓边渗出的冷汗滑进衣领,她猛地起身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到书桌边缘胡乱地摸索。
从帘缝中投进霜白的月光照在桌角,那原本放着一只药瓶的匣子里空无一物,明镜颤抖着抱着自己手臂,那些想要刻意被遗忘的画面突然涌现眼前,她把无处可归的阿诚留在了车厢断节的末尾,那件被血染透的衣服在她的胸口失却温度,一只药瓶从歪斜的口袋里滑落,血迹斑驳的指甲模糊了里面洁白的药片。
明镜记得,在去之前,阿诚因为明楼的道别错失了吃药的机会,手忙脚乱的将药瓶塞进口袋,与明楼聊着将来梨花开好是怎样的飞雪蔽日,拢雾含烟。
明镜经那些散落四处的碎片拼凑出一个面目全非的事实,然后她盲目地拿着水杯走出走廊,在经过客厅的时候看见坐在窗边的明楼正在低头瞧着什么,神情专注,却在听见响声回过头来,对她浅浅一笑。
“大姐,您醒了?”
☆、ch.22
一九三九年九月五日
我已经很久没写日记了。
最近我的情况也越来越糟,就连在服药之后继续平稳的呼吸都感到力不从心。
现在我坐在椅子上,耳边沉重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我能听见的声音。
所幸今天先生放了我一天假,让我有闲暇时间可以回想一天所做过的事情。
不过我今天好像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椅子上晒太阳,顺便观赏一下我的画作《家园》,那幅画被挂在客厅里的照片墙上,经过阳光斜斜地照耀颜色显得更为清淡,但随着光线的移动里头偏左一些的杨树反而生动起来,一簇簇飘摇着好像随时要掉落在我的鼻尖上一样可爱,我想家了,浸泡在阳光里的庄园看起来非常温暖,甚至有些肆无忌惮,那种光明底下的清朗澄澈是我一生中最求而不得。
对了,我还睡了午觉,歪在阳台的玻璃窗上,在树荫最为浓翳的时候做了一个没有火药与残渣的美梦,梦见了什么早在梦醒时忘记,模模糊糊地记得我在购买苹果时听见路旁的流浪艺人的小提琴声,周围很安静,那阵琴声伴随着我一直回到家中。
我突然想起那块巧克力的味道,苹果和星星在夜晚都沾上了清苦的味道,一如那个躲进云层之后的人,苦到舌根发颤。
有人在敲门,就现在,门外的人会是谁?
☆、ch.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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