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没有说完,两个警察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无人看见罗晓宁绝望地闭上了眼。
岳萍萍一直后悔,后悔那时候没能早点按住冯翠英,又或者,她应该站在楼梯下面。
所有事情都像转眼间发生,冯翠英刺耳的辩白还没落地,罗晓宁忽然用力一拉,岳萍萍眼尖,她一步跨上前去——晚了,罗晓宁不是推人,而是自己向后仰倒,谁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冯翠英被他拖着腿,一路尖叫着滚下楼梯!
两个干警不顾生死地扑下去,都跌得鼻青脸肿——再抬起头来,台阶上一片鲜血。
黑暗落下来,是带着血色的黑暗,许多人尖锐地大喊:“晓宁!晓宁!”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不辨方向的声音。它们混合起来,传到罗晓宁耳朵里,变成一个最亲切、最温柔的呼唤,像他初次醒来的时刻,他的神明召唤他醒来。
朦朦胧胧地,他触到一个新世界。
所有东西都混沌了,他眼前的一切如同创世的天地,被震作成两爿——一爿是茫茫的、温柔的黑夜,一爿是天光欲曙的黎明。
他们要从黑夜里行出,如摩西行出埃及,向奶和蜜的黎明行去。
夜色里什么也看不见,可这夜色是暖的、润的、像梁旭宽阔的肩与背,带着呼吸和柔情,使他能蒙昧地爱着、向前走着。
梁旭在前头牵着他,生怕他走失了,又把他背起来。
那黑夜是他们最后的乐园,可他们不能永留在黑夜里。
宛如上帝告诫亚当与夏娃一般,有声音告诫他们,你不可睁开眼,也不可向前,因为太阳就要出来。
太阳在远处,一道一道的锐利的金光,把残存的黑夜逼退,割成无数断片。
他们本能地后退,想回到黑暗里,彷徨着,梁旭握紧了他的手。
他说:“我们向前走。”
去到光明里。
——哪怕永失乐园。
第48章 董丽君
夜色宁静, 星河漫过初秋的夜空, 这是无月的朔夜。
路灯坏了一只,因此四下格外昏暗, 柳树和槐树虽经秋风, 枝叶还不曾完全凋零——要是连这一阵秋风也禁不住, 那就不配称作北地的树。夜色里看不清叶黄叶青,茂密的树影无风自摇, 那看上去总有些森然的鬼气。
董丽君一个人走在回家路上, 医院里干久了的老员工,平时上班下班, 都是穿无跟的便鞋, 她穿的是最普通的泡泡鞋——山寨的, 只要六十块钱——和她四十多的年纪是不相称了,但胜在轻巧方便,不踩鞋跟就等同于拖鞋,便利得很。
这鞋子只有一点不好, 若是提上鞋跟呢, 走路就像游魂似的没有声音;不提鞋跟呢, 那声音啪沙、啪沙——
像鬼跟着。
董丽君心里很不爽快,这条路僻静,她就更觉得不痛快。
她出身小城市,之前也是二甲医院的护士长,单位效益不好,别人介绍她来秦都医院, 她明知这是莆田系,可是冲着钱多,把心一横,辞职就来了。
秦都给她开了一年十五万的薪水,来之前觉得很多,来了以后才觉得心理不平衡。那些正高、副高,一年五十万、六十万,南京来的两个专家一年可拿一百万。她来算什么,连个护理部主管都挤不上。护理部主管是从上海红房子挖来的,嘴巴碎得很,动不动就爱笑她:“董护士!你万里迢迢来长安,就拿十五万哦?你也不晓得谈谈价!”
其实人家说的是好话,别人来之前,先要考察,然后跟院方谈身价,都谈妥了才肯动身。哪有董护士长这样的愣头青,先把工作辞了,后路都断完了,那院方说多少,就只能是多少了。
例会的时候,主管又拿这个挤兑她:“侬额脑子大概是不大好,病例伐弄无清爽。怪不得辞得工作才来干!”
哄堂大笑。
她说一口夹生的上海话,是令人似懂非懂的夹生,好像给董丽君留了一点情面,可是刻薄的地方所有人都听得懂。
丢人极了。
董丽君就觉得很不忿,大家都是专科出身,谁比谁分高低?可十八线就是比上海低一头,好像在上海干了二十年,就是比她们这些穷省份里出来的高贵许多,那履历也平白无故镀了一层金,生生比她多拿一倍的钱!
同来的老乡真是一点囊气也没有,不仅不帮着吵,还劝董丽君:“这有什么好生气,这工资比咱们原先在家里多多了。”
“她那上海的履历是金子打的呀?!”董丽君不敢跟主管吵,却敢和老乡发怒:“凭什么欺负人呀?!”
“那是比咱们强一头。”老乡倒把她说了一顿:“人家直辖市,一天人流量多少,接多少病人,咱们一天能有几个病人?做生意的都不憨,咱们本来就不如人家有经验。”
“那也不能差这么多钱啊?!”
“做事对得起自己就行,你跟别人计较什么呢?”
董丽君气得想哭。
都说上海人势利眼,其实最势利眼的是这些私立奸商,来之前听说私立医院狗眼看人低,来之后才知所言非虚。因为院里都是她们这样的外来务工人员,医院是包吃包住的——宿舍上就分出三六九等——头牌的大专家像菩萨似地供在秀山雅园,一般专家住清清爽爽的骊苑小区,轮到她们这些杂鱼碎虾,就发配到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拆迁的破小区里。
真的破,名字都没有,本地人都叫这小区“贰零七”。
董丽君住进来的时候,就听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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