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夕一凛,“看,看我做什么?”
沭炎慢声道:“以为这次没命回来见你,多看两眼。”
“说什么胡话?有我鬼医在,怎么可能让你有事?”苌夕给他擦去身上的血污,又道,“哎等等!你可别以为我医术天下第一什么都能治,就每次伤成半个死人才回来啊!我可累着呢!”
沭炎忽然不由分说地握住苌夕的手,附上自己的心口,“这里,全都是你。”
苌夕倏地耳红,“你,无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这个!”
沭炎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委实多了几分感慨,以前从没说过的掏心窝子的话,那日都吐了个干净,“我被那贼人击中那一刻,心里只有两个念头。一个,是天下太平无贼。”
苌夕觉得被抓着手像烙铁一样烫,“另,另一个是什么?”
“带你浪迹天涯。”
闷葫芦说着情话,大概没有人会不动心。
两人在一块生活了约莫三个月,无论什么方面(纯洁脸),都一直十分和谐。
直至某一日,仇家寻上了门。沭炎在外头应付贼人,却不想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他赶回小屋时,苌夕已然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将人抱起,让他躺在自己怀里,焦急地问他,解药在哪里。
苌夕的眼泪簌簌滑下,绝望道:“没有解药......”
沭炎急得头皮发麻,“那便现配!要用什么药材,我马上采回来!”
“没用的......”苌夕痛苦地摇头,他万分不舍,却无可奈何。
沭炎红了眼眶,“有用!你医术天下第一,什么都能治,以往我的伤无论多重你都能治!”
苌夕的眼神开始涣散,声音尽是疲惫,“鬼医......什么人都能治......却独独,治不了自己......”
三百六十五行,每一行都有自己的宿命,而对于医者,大概便是不能自医。
之后,便是阴阳两隔。
沭炎整整三日没有说话,最后似是想通了。将人埋在镜湖小屋后头,一捧土接一捧土,亲手埋葬。立碑之时,咬破中指,写上了“沭炎爱妻苌夕之墓”。
随后,带着一身的血污和泥污,奔上复仇之路。往日正义凛然的大侠,竟也开始怀揣着仇恨,提刀杀人。
决战当日,沭炎与仇人同归于尽。而那仇人是个帮派头目,地位颇高。沭炎的尸体当即便被那些帮派弟子剁烂,抛至荒山。
死无葬身之地。
第三世,沭炎是个冷酷的杀手,苌夕是个学堂的教书先生。两人相识于一场饥荒,苌夕分了穷途末路的沭炎一个馒头,沭炎分了苌夕半袋子水。随后两人便冲着路边的土地庙,拜了把子,以兄弟相称。
饥荒之后,两人又做回本行。苌夕教着书,时不时因为不听话的学生而生气,用戒尺打他们的手心。沭炎继续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夜晚杀人,白日衣冠楚楚地跑去学堂,偷听苌夕讲课。
苌夕见沭炎不会写字,便手把手的,从握笔的姿势开始教他。一来二去,竟有了别样的心思。
“你这人,手掌这么粗,到处是疤,在镖局做事么?”苌夕若有所思地抚摸着对方硬邦邦的手茧。
沭炎隐瞒自己杀手的身份,便道:“以前是,现在在武馆做师傅。”
“哪家武馆?”
“你,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怎么,还怕你这结拜兄弟看不起你?”
“不是。”
苌夕也没问下去,只道:“还真是有意思,你是别人的师傅,我是你的师傅。”
沭炎望他一眼,“嗯。”
苌夕眼尾一挑,“干脆,这样一辈子好像也不错啊?”
沭炎唇角微扬,“嗯,是不错。”
杀手冷酷,却也有情。比如,沭炎在知道自己对苌夕的心意之后,便一刀杀了苌夕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其实苌夕已经把退婚书和赔礼准备好了,只是一直未有告知沭炎。没料到那次犹豫,便错过了永远。
沭炎杀人太多,没有一单生意失手或是被发现。
这次,却被苌夕觉察到了端倪。偏偏他又在这人面前扯不了谎,于是被问起的时候,他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两人大吵一架,准确来讲,是勃然大怒的苌夕将沭炎痛骂了一顿。他骂沭炎是魔鬼,待人走后,又骂没有报官的自己是魔鬼。
那之后,两人未再见面。
然而纸包不住火,沭炎能隐瞒的事情,苌夕未必能。官府通过苌夕,顺蔓摸瓜,查到了沭炎。
官府加派的人手很多,尽管沭炎武力高强,也敌不过无穷无尽的追杀。
时间终于走到了尽头。最后一日,沭炎身受重伤,已经无法站立。追杀的人越来越近,他终于逃不动了。
慌乱中不慎摔倒,在月光朗朗的街道中,拼命朝学堂的方向爬,想在生命最后一刻,再去看一眼那抹纸窗上的剪影。
他不遗余力地爬,伤口哗哗流血,身后的血迹拖了十几丈,扭曲又狼狈。
就在最后一个转角,马上就能看到那抹剪影的时候,他被官兵一刀砍死在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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