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应该已经习惯了才对。
“睡得好吗?”苏梦枕缓缓露出个笑来,和仲彦秋记忆里没有任何分别,唇角轻轻挑起的弧度,眼角微微下弯带起的细纹,仿佛还是当年的模样。
“做梦了。”仲彦秋坐在苏梦枕对面,桌上的茶带着股子人参的药味,苏梦枕不排斥喝药,但也许是太久没喝了,就连茶水里的药味他都下意识皱了皱眉。
从仲彦秋那仿若儿戏一般的交易之后,他的身体一直异常地健康,这十几年里他连次小小的风寒都没生过,别说是喝药了,按大夫的话来说他的身体健壮得跟头牛一样,要是不说谁也想不到他以前病成什么样子。
“做了什么梦?”苏梦枕问道。
“以前的事情。”仲彦秋答道,“我都以为已经忘了的。”
“有的事情我也以为我忘了,结果一看到你就又想起来了。”苏梦枕看着仲彦秋,眼神带着几分温软,“你看到了吗,太平盛世?”
“我看到了。”仲彦秋说道,他也在看着苏梦枕,似乎透过现在,看到了十几年前。
“天下太平,盛世江山。”眼前这个人抵上了所有的未来,换来的太平盛世。
白愁飞带着军队几次伐金,在他一手训练出的虎狼之师的铁蹄之下漠北再无金国王庭,只余下几个不成气候的部落,自此北疆少有战事。
江南多良田,江南熟,天下足,田制改革,农具改良,虽说仍有富,仍有贫,却再无路边饿死骨,百姓吃得饱肚子,过年时也有闲钱扯上两匹花布裁新衣,切二斤猪肉添添油水。
然后,通往西域的商路越来越热闹,中原的瓷器丝绸换来西域的宝石珍珠,有人去,也有人来。
街上能看到越来越多的新鲜玩意,高鼻深目会说一口流利官话的西域人渐渐的已经不稀奇了,近些年还有西域人考过科举入朝为官。
然后,有人扬帆出海,往更远的地方去。
“我看到的所有人,都是笑着的。”
百姓能够骄傲地笑着挺直脊梁,发自内心的自豪于生在这个国家,满眼尽是一派盛世气象。
旁人甚至很难想象就在短短二十年以前,这个国家在内忧外患之下摇摇欲坠,百姓连糠都吃不到,逃难的路上哀孚遍野,到处是饿死的灾民。
他想,大概因为苏梦枕本身就是奇迹,拖着那样的身体还能拼命活下来的奇迹,所以也只有苏梦枕能创造出这般奇迹。
再没有谁比苏梦枕更值得救的了,那样璀璨的灵魂不应该就此湮灭。
苏梦枕笑了,他眼中那种寒焰似乎又燃了起来,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还能够为了那微薄的希望而不顾一切的年轻人,意气风发,无所畏惧。
“那真是太好了。”他轻声道,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哪怕他现在病得快要死了,却依旧无法控制地高兴地笑出声来,“那真是太好了。”
第三十四章
月圆之夜, 紫禁之巅, 一剑西来, 天外飞仙。
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
白云城城主叶孤城。
这二人一纸约战,像是一瓢冷水泼进了滚油里,霎时间噼里啪啦炸得这江湖不得安宁。
仲彦秋自京城的街巷穿行而过, 灌了一耳朵西门庄主如何如何, 叶城主如何如何, 一个个分明连人的面都没见过,说起来却是头头是道, 仿佛成了对方肚子里的蛔虫。
他手上拎着合芳斋的糕点,刚刚出炉还是热乎乎的,京城里到了中秋天就有些凉了起来, 刚出炉的热点心抢手得很。
油纸包上头盖着红纸, 红纸上铁画银钩写着合芳斋的“合”字标志,糕点的香气从油纸的缝里钻出来, 似乎连那红纸黑字都被染得多了几分香甜气。
径直穿过两个小巷子,眼前霎时就暗了下来,两侧高高的院墙遮住了日光, 往来的人也少, 只有几个妇人坐在家门口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聊天, 枯叶落在脚边,被风吹着打了个旋,在巷子尽头脚步一转,就走到了一条极为繁华的大街上。
正对着巷子口的是一幢檐角高翘的二层楼房, 大门上挂着牌匾,春华楼三个字漆着金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春华楼的生意一向很好,尤其最近这些日子涌进京城的人尤其多,客栈和酒楼的生意就更加的好了。
仲彦秋要了春华楼最富盛名的佛跳墙带走。
春华楼本是不做外带的买卖的,尤其这佛跳墙工序复杂用料考究,每天做多少份都是有数的,卖出去一份便少一份,京城里的不少老饕可是愿意为了这个多花几倍的银子的。
但是春华楼的掌柜略略一扫仲彦秋,脸上就堆满了热情的笑意,扭头催着小二去后厨送一份佛跳墙上来。
仲彦秋的腰间挂着一把刀,刀身比之一般的刀略短,略弯,如同女子婀娜的纤腰,刀鞘是淡淡的水红琉璃,不像是凶器,更像是一个精美的装饰品。
掌柜曾经见过这把刀出鞘的样子,执刀的人叫做苏梦枕,这把刀唤作红袖刀。
他的态度更热情了。
店小二把佛跳墙装进食盒里方便仲彦秋提着,掌柜的还在食盒里额外塞了一小坛春华楼最好的酒,仲彦秋拎着食盒走出门时,忽地闻到了一股香味。
像是檀香与花香的交杂,浓郁得几乎可以掩盖其他的一切味道。
他顺着香气飘来的方向看去,六个乌发垂肩,白衣如雪的少女正提着满蓝鲜艳的花朵洒在地上,铺成一条鲜花地毯,一个人踩着鲜花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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