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这样说着的李小猴,如一块黑色的铁,看来璞钝,但你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都是刀锋。
而他现在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杜晨伸手握住了李小猴的手。冰凉的。他想起来,曾经有一次,李小猴受了伤,却还扭头问他,杜少,你冷吗?
在今宵蓬莱,好多人来找他,想艹他。但从没有人肯问问他,你冷吗?
他记住了那个孩子。也习惯了这孩子后来,像小尾巴一样追在他后面。
他从不知道,李小猴是何时对他,有了那种想法。
对于xìng_ài这件事,杜晨是很随便的,随用随弃,既不走心,也不动情。对于床伴,他冷漠得仿佛对待一种器具。除了太看不上眼的,和谁随便,他是无所谓的。
除了张老二之流,看了恶心。随便一下是放松,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还有一种,是麻烦。拎不清,哭哭啼啼做不到拎起裤子就不认人的,他不惹。
后来,又加了一种,只有两个人的分类。
韩诚和李小猴,他不会碰。
他这一生,并没有几个肯对他好的人。也没有几个他肯珍视的人。亲族断绝,情谊难寻。友人,只有两个。
韩诚是阴差阳错,自厌恶始,自情义终。他从不会对他动心,他从没有对谁动过心。但他也可为韩诚死的,毕竟,这世界上也没有什么别的值得他为之死——或者为之活。
而李小猴,为何混入这个分类,他也不懂。也许是初见时那忐忑不安的样子,说话结巴,单纯的羞涩,让他突然生出几分善意。他想,如果母亲真的将那个孩子生下来,也有这么大了吧?那样,他也会有一个弟弟,真心待他,跟着他,如一个小尾巴。
李小猴长大了,越来越沉默,高大。有许多人怕他。但他真的坠在杜晨身后,不说话,如此安静。
就如同曾经的妄想成了真。
一个弟弟。像一只小犬初长成,凶猛而羞涩,但会追着他,沉默地。
直到有一天。
小犬向他亮出了獠牙。
4
杜晨回头想来,不知从何时起,李小猴就沉默地跟在他后面。韩诚来了之后,渐渐,是跟在他们两个的后面。
他知道李小猴是很尊敬韩诚的,尊敬到了有些崇拜的地步。
而且他对自己和韩诚的关系,也有些误会。之前,想起这个,他还会微微觉得好笑。到底是小孩子,他想,有情还是无情,难道看不出来么?
而他自己呢?有情还是无情,他又何尝看得出来?
他已经习惯了,接过李小猴递过的每一杯水,斟满的每一杯酒,点燃的每一支烟。但他不知道,在这水,酒,烟的后面,李小猴在想些什么。
他不知道,为他挥出每一刀的时候,为他挡下那最后一刀的时候,李小猴在想些什么。
他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他不知道每次他在房间里和随便哪个男人做爱的时候,李小猴在做什么。
当杜晨在屋子里随便的时候,李小猴就坐在门外,捏着一把弹簧刀,面无表情。杜晨从不在自己的公寓做这些,他在今宵蓬莱的包厢里。
而李小猴在包厢外。
这些包厢,隔音效果是很好的。但李小猴还是能听到门里的声音。呻吟与低喘,还有轻声的浪语。这种时候,杜晨从不说话,只能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
那个,或者那几个男人。
男人走了,李小猴依然坐在门口。他会等一会,将那把刀塞进靴筒里,然后走进去,脱下外套,盖在杜晨身上。
杜晨这时候已经睡着了。所以他不知道李小猴用怎样的表情看过他。
但是李小猴从没有敢亲下去过。
他也不知道,韩诚搬离他的公寓的时候,李小猴在想些什么。五年多之前,韩诚来的第一天,就搬进了杜晨的公寓,一住就是五年。
那之后杜晨还是会在外面随便。但随便的时候,他从不在自己的公寓。后来灭了张老二,他忙得要死,半年多没有约过谁。
李小猴心里有隐约绞动的疼痛,但又为杜晨感到高兴。他想杜少是喜欢诚哥的,吧。
直到林宇研出现,直到杜晨越来越沉默,直到韩诚搬出公寓那天,杜晨捏着查出的那几张纸,一晚上没有说话。
"诚哥……杜少要伤心的。"他鼓足勇气对韩诚说。
却得到一个呲笑,"你不懂,小孩。"
我不是小孩了,我二十一了。李小猴想。但他没有反驳韩诚。
他想,他是哪里都不如诚哥的。不够成熟,不够聪明,也没有他让人信服,讨人喜欢。
他没什么可说。
韩诚搬走后,杜晨几乎不回家。李小猴坐在经理室里,没日没夜地陪着他。
他抽很多很多烟,很少喝酒。除了随便的时候。
他几周内,随便了好几次。
他肉眼可见地瘦下去,憔悴下去。
偶尔,他在埋头查账的时候会突然惊觉李小猴还在这里,"小猴你他妈的不睡觉,在这干什么?滚去睡觉!"
李小猴摇摇头。有时候杜晨就随他去了,有时候,叫他滚,不要在这里。他就在沙发躺下,闭上眼。
但他不睡。睡不着。满耳朵都是杜晨翻纸的沙沙声,偶尔咳嗽的声音,还有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有一次,杜晨随手将外套盖在他的身上,他突地睁开眼,对上杜晨有些惊骇的眼睛。
杜晨笑了,揉揉他的头发。
"吵到你了?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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