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嶙说,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他也曾经跟着父亲和母亲出海,把鱼晒成鱼干,挂在房梁上让风吹让日晒。村里从来不养猫,因为它们会偷吃,也从来不养狗。在这里,只要有人,只要有水,只要有鱼,几百年几千年,就都可以这么过去。
“啊——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我都已经快要忘了。”
这里的生活对李承欢来说是陌生而新奇的,然而并不很让他喜欢,所以他更喜欢去镇上。在药房里做着抓药的活计,攒盘缠北上,或者,等着有人来找到他们。
可是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偏僻了。
李承欢时常这样想。他出生在南阳州,知贺县,百禄镇。南阳山阴一带是大夏有名的富庶之地,即使只是百禄镇这样一个小地方,也少有人为柴米油盐而发愁的。
不管是姑娘还是小子,似乎都修文好礼,崇武尚道。这里的人们不知道山阴和南阳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如今西蜀已经变成巴州和蜀州,不知道大夏和大汗北边儿打了仗,又停了战,甚至不知道大夏现在的皇帝是谁。如果有人这么问他们,他们大概会投以一个“不可理喻”的眼神。他们或许连“不可理喻”都不知道,他们只是觉得奇怪,谁吃饱了没事儿干会关心这个?况且有些人,还很难填饱肚子呢。驰马诸国登岸通商,是没有惠及这个偏僻地儿的。
他们不关心这片土地上有怎样的变革,因为即使是在战乱横生的年代,这里也未曾遭遇过战火铁蹄。相比之下,他们更关心明天鱼市的鱼卖什么价钱,东边街上布料铺子的布料是不是又涨价了,明天天气怎么样,能不能出海。
说是圣令达于四海,但李承欢找到镇上的衙门去,直接被衙役给轰了出来。而县府衙门,离这里还有好几天的脚程。若是坐马车兴许要快些,但这里没几户人家里有马车,就连牛车羊车,也都是很少见的。
但不化之地也有不化之地的规矩,有它的故事,有它的传说。李承欢在药房里做伙计,便时常听到这样的传说或者故事。人们说起它的时候,总有唱大戏似的夸张。
这个老渔村——也不知道它的名字,反正这里的人,都说“咱们这个老渔村”,附近还有几个一个样儿的村子。村与村之间似乎从不往来,说起另一个村子,他们也只是“二里湾”、“三里沟”的叫,而村与村之间,似乎也并不就是隔着那么二里三里的路。
镇上也同样有种荒凉的冷清,但生意还是照做的。药房像药房一样开着,卖米的也像卖米的一样卖着它的米,铁匠铺子里的铁匠就像铁匠一样成日里敲敲打打。市集也有,是热闹的,也是蛮荒的。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除了眼前的生活,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不必议论的。
李承欢和花嶙刚刚漂流到这个村子的时候,据说衙门里倒是来了人看了一看,不过走了个过场就又回去了。后来两个人收拾了一个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人居住的破屋住下,也没有人来管他们。
他们两人身无分文,花嶙在当铺里当了个玉扳指,老板只给了他两筐鱼的钱。于是就指望着这两筐鱼的钱,他们度过了最开始最艰难、最落魄的日子。后来,李承欢从镇里药房的大夫那儿求了个活儿,花嶙也在鱼市里找了活计,日子才算渐渐不那么窘迫了。
夜里回到那个破屋,两个人相依而眠,不知今夕何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回去,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找到这里。花嶙渐渐开始为自己的鲁莽而后悔——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孩子,发现逃出来的日子并不像想象之中那么美好之后,到底也害怕了起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啊……”
往往这个时候,李承欢会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哄他入睡。花嶙仰起脸来看他,问:“我们……不会一辈子都困在这里吧?”
在这里,他是哥哥,花嶙是弟弟。两个人相依为命,真就像一家人似的。
“不会的,顾庄主一定能找到我们的。”
“可是我不想他找到我……”花嶙抽着鼻子,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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