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地大,笔直的驿道人来车往,他独行近一月,做着生死湮灭一瞬之间的事,将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勾掉,却没有跟任何人说上一句话。
无数异响在他心中铿锵混杂,绝望的喧嚣使人心智迷失,他忍不住想和什么人谈一谈,以找回自己该有的样子。
显而易见的,他不能去找唐淮意。事已至此,某些话若是对唐淮意说了,那人岂不要以为他变卦后悔?他更不能回栖霞找他师父,现如今他师父靠灵脉吊着最后一口气,知道他在外面干了这些事难保会不会当场西去。
思前想后,好在还有个李道无。
当然,李道无更听不得这些事,可哪怕只是说说别的呢,占了嘴和耳朵,教他无暇分心后顾,也行。
丁鸿将自己收拾得和从前一样体面,上了无量丹阳殿,却不曾想,李道无这天也有心事。
他的嘴比丁鸿快,关起门来神神叨叨地小声问道:“你说说,陶大哥说好了隔几日便来找我,怎么一去不回了呢?为何我写信给他,他也不给我回信?”
看似问丁鸿,其实根本不需丁鸿回答,李道无自说自话,说着说着还有些生气了:“你说他这样是不是有些不讲情面?哪怕是我写信给你呢?你就算看在讲礼的份儿上也会回给我几个字的对吧?”
他猜的很中肯。丁鸿确实不会闲得没事与谁书信往来,回几个字已是极大的情分。
“难道是他和莫乘风回去的路上出了些什么事?没听说啊。还是他们去了别处,没收到我的信?”李道无分析已久,心中早有论断,拍腿咬牙切齿说:“哼!他定是去与别人要好,把我忘记了……可这未免太快了些吧!”
不难听得出,李道无和他一样,也是憋了很久,一腔话找不到可说的人,这一说起来就没完了。
被李道无这一絮叨,丁鸿一下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也好。反正他打算说的那些,本就不是他心里透出来的话。
人生在世犹如大梦一场,他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李道无也有自己难以启齿的忧伤,每个人的梦都身不由己,岂是能十全十美的?
桌对面的人不知长篇大论了多久,忽然,两个字把丁鸿带回了神——李道无气愤到了尽头自己不知怎么又释怀了,替陶重寒找理由:“也许陶大哥是在派中忙着教徒弟?”
徒弟。
他和唐淮意,将来也要以师徒相称么?
那个人对他弯腰行礼,叫他师父?真是难以想象。
“哎,你不知道,陶大哥的那个徒弟真是好玩。陶大哥常出来游历不是么,他的徒弟就每日在山中照着剑谱习剑,再按时将习剑的心得、疑难记下来。有时陶大哥回去一翻,只见那册子里边没写几行心得,净在说些旁的。比如在什么书里看到小面人儿啦,他就猜那是什么模样的,要不就问糖糕是什么,长什么样子、什么味道、好不好吃——这不就是变着法儿的说想要吗?”李道无摩拳擦掌,“哪天我也收个徒弟,这些玩意儿我保管全给他买,叫天底下没有他没尝过的东西,把他喂得滴溜圆。”
丁鸿泼他冷水:“喂得那么圆,怎么使剑?”
“剑嘛,会一点就行了。”李道无看得开,“你看我师兄剑法如何?不还是忙里忙外的?陶大哥也是,整天刀光剑影,教人担心。再说,当我的徒弟,剑法注定好不了,还是找个合眼缘的小子就行了。不过去哪儿找呢?”
丁鸿终于插得上话了:“正好,我要收徒弟了。”
“什么!”李道无惊得跳起来,一脸自己的愿望被人先实现了的忿忿不平,又好奇问道,“是什么人?”
“不是什么人,像你说的,合眼缘而已。”丁鸿轻描淡写。
这话一说出口,他整个人如释重负,自己先信了。那个人不是谁,不是唐淮意,只是一个合了他眼缘的人而已。
李道无耿直道:“竟有人能合你的眼缘?”
丁鸿:“寻常人当然不行,但他不一样。若是不信,你可以去见见。”以唐淮意的机敏,丁鸿不担心他不能随机应变。当今世上会对他不利的人都已化作了飞烟,是时候重新开始了,而且越早越好。
李道无召紫云剑在手:“走,趁我师兄尚在闭关,带我去见见。”
走了半程,李道无想起了些什么:“哎,等一等,我是不是应当买些玩意儿带着?”
丁鸿失笑:“不用,他不是小孩子。”
李道无奇道:“多大了?”
丁鸿思索:“比我可能略大一些吧。”
“比你大?”李道无迅速察觉到其中的异样,“听闻栖霞收徒严苛,你要收一个比你还大的人为徒?你这真是要收徒弟?”
丁鸿当然知道入门严苛,他身在其中比李道无更有体会,但那些规矩他全然看不进眼里。只要一想到唐淮意,他便想不出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不能为这个人开一道门的。即便真有开不了的吧,那他自己凿一扇门出来就是了,并无不妥,比这再离经叛道的事他也做了。
好在雾名山脚下的瘴气已散去,否则李道无糊涂了一世,万一聪明一时看出来什么异样,他也不好解释。
山头多了间木屋,看起来真像是早有人居住在此似的,唐淮意大大方方出来相迎,不知换了哪里来的衣服,若不看脸的话,勉强有点乡野村夫的朴素味道。
只是这一见到人,丁鸿听得出李道无明显地叹了口气:“兄弟,贵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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