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复接受了一周左右的调查,同样的问题反复在问,我没有撒谎,应对起来并不难,但我精神上疲惫不堪,摇摇欲坠。
我吃得不多,喝得也不多,整个人都打不起什么精神。我在想郑东阳会不会采取什么行动,但又想依照他的性格,在我进去之后,恐怕做不到破釜沉舟地搏一搏,又想起鹿市近阶段的工作重点,但鹿市有高效的领导班底,并不会因为我一个人的离开,而产生非常大的动荡。
我当然想到了张晨,我在想这一切是否都是他设下的陷阱,还是他身后的亲友做的局,事到如今,我依然不愿意相信,张晨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于是在一日例行的审问后,我开口问了我对面的调查员:“涉案的张晨,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么?”
“他出国了,”我没想到那人轻易地告诉了我,“他一直有国外的绿卡,涉案的情节也不严重,带着老婆孩子重新开始了。”
我闭上了双眼,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呼吸的能力,理智告诉我不应该听他一面之词,该去自己去探寻真相,理智却也告诉我他没有理由欺骗我,张晨的的确确已经离开,和他名义上的妻子和孩子一起。
“送您一个消息,张晨与他妻子,只是签署过离婚协议,手续还没办,您就算和他去了民政局,也是重婚罪,算不了数的。”
“这样。”
“您在鹿市干得很好,省委的领导原本打算年后将您提职,您得知这个消息,会觉得悔恨么?”
“你未免知道得有些多。”
“有些事,您也管得太宽了。”
我睁开了双眼,看向那位调查员:“你是那位的人?”
“我不是那位的人,只是一个调查员罢了,您也不用担心,李家的姑娘闹腾好几天了,您这边也没有太多的原则错误,应该很快就会放出去了。”
我该觉得高兴的,毕竟囚禁在这里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我心中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喜悦,无力感丝丝麻麻缠绕在我的胸口,我感受到了当年在汉东的病房中的绝望,又一次,我输得干净彻底。
调查员走后,我回到了里间,那里只有一张床,四周都没有窗,我开着灯,躺在略硬的床上,眼睛盯着上方的白炽灯。
这时候应该回想点过去的事,以短暂地麻痹现在的大脑,让神经轻微放松,仿佛能规避现在遇到的磨难,不必再去想未来怎么办。
我逼迫自己去想,我告诉我自己,现在无需故作坚强。
我想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个男人还没有去南方,我们一家三口还在一起。我记得我们居住在平房院子里,院子里种满了鲜花,天气热的时候,总能闻到花香,我在不大的院子里迷了路,却一点也不慌张,要不了多久,总会有把我拎出来,再细心地对我说:“该走啦。”
去哪里呢?或许是去百货里买些东西,或许是去外公家串个门,我坐在前面的车框里,有时候路上会遇到卖糖果的,我眼巴巴地瞧着卖糖果的大叔,不一会儿,那个男人会买一把糖果,塞到我的怀里,悄悄地对我说:“不要告诉你妈妈。”
我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但后来一切都变了,那个男人去了南方,变成了所有人都不认识的模样,而我的母亲,踩着漂亮的红高跟鞋,用生命祭奠了她的爱情。
我想到了我的爷爷,那个善良的、正直的老人。
我记得他抱着我嚎啕大哭的模样,也记得他指着我,对其他试图给那个男人劝和的人们说:“这孩子以后跟我姓,他是我陈家的孩子,我养他。”
他带上了老花镜,用斑驳的手指翻过我的作业,一点一点地为我讲解要点。他拎着菜篮子,慢悠悠地溜达回家,篮子里肉多菜少,他笑眯眯地说:“给我的大孙子加餐。”
他在我第一次捉弄了同学的时候,抄起扫帚打我,打累了却抱着我偷偷地抹眼泪。他在大半夜睡不着觉,跑到我的房间里,用干瘪的手摸着我的脸颊,又悄悄地离开。
他改正了我所有隶属于父亲的冷血和狡猾,他将做一个好人的思想深深地刻在了我灵魂的深处。
但我还是失去了他,在那个冰冷的夜里,送他走了最后一程路。
我难以遏制地想到了张晨。
我不后悔遇到他,跟他成为兄弟,回想起少年的时光,依旧能感到温暖和愉快。我最后悔的是没有把握住底线,越过了兄弟的范围,和他当了炮--友、当了情人又单方面视对方为伴侣。
如果只是兄弟,我或许没办法做到这个地步,也不会越陷越深,踏进这趟旋涡里。
我想不到什么欢乐的事,也生不出多少难言的恨,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唯一过不去的坎,在于我从未想过利用他去搞他的家人,他却能轻易地出卖我,让我所有的筹码清空,做得干净利落,让我连借口都无法为他找到。
谁能知道那天夜里,我和他在哪里对供词?
谁能轻易地在我的电脑里做一些手脚,并不为我所察觉?
谁能将我的贴身用品哪走,谁能轻易地叫我变更原则?
只有张晨,只有他能做到。
他为了他的母亲,选择放弃了我,但倘若我与他对峙,他也不会说出什么歉疚的话吧,他或许会理直气壮地说:“我救了你第一次,救不了你第二次,谁叫你非要同他们作对呢?”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忘记了我一直说的那一句话。
我和张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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