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安米尔看来,利安德尔先生也挺执着的。金盏花庄园开满了橙光,原野上盛放的全是欧石楠,他不知从什么地方迁来了很多的黑玫瑰植栽,种遍了城堡大半个花园。领地的气候挺适宜这种稀奇的植物生长,而在先生不在的时间里,安米尔得充当半个花匠,小心翼翼照料这些植物,因为父亲很明显也挺喜欢这些花。
后来,在又长大一点时候的时候,安米尔跟着先生离开了白色城堡。照顾花的任务就落在了弟弟亚历克斯身上。这世上总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事,不知是冥冥中的宿命,还是意外发生的奇迹,亚历克斯在很小的时候体现出的是政治上的天赋,安米尔能感觉到当时父亲的惊讶,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那么清晰外露的情绪,然后扶着额从忍俊不禁直到毫不克制的笑——他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但又觉得很有意思。后来安米尔才知道,他的祖父当年正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家,所以遗传这种东西总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向你宣告它的存在感。
安米尔崇拜利安德尔先生,却更仰慕他的父亲。在他看来,他的父亲身上凝聚着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品格,那些深深烙印在灵魂中的事物化为他独特的光环,他的阅历越是丰富,眼界越是广阔,越是感觉到父亲这样的存在有多么不可思议。于是一直很欣羡他的小妹妹娜亚能伏在父亲腿上听他念诗——娜亚是唯一一个能这般靠近父亲而不为先生记恨的人。
不同于老是试图挑衅利安德尔先生的亚历克斯,从一开始安米尔就明白一个道理,别跟他对着干,因为你永远也赢不了。
*
有一个午后,蓝斯在希瑞尔的脑袋上找到了一根白头发。
他整个人都僵硬了,如临大敌般死死盯着它,过了很久才伸手将它搓捻住然后拔下来。希瑞尔将视线从书页上挪开,转头瞥一眼,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
他被病毒蚕食到最惨烈的时候,曾像一棵即将腐朽的树木般丧失了绝大多数生命力,连血r_ou_都枯槁下来,更不用提容颜。漫长时间的j-i,ng心调理之后如枯木逢春,他重又长出血r_ou_、毛发,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但身体却始终记忆着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磨难,这几年他看上去老得很慢,然而身体内部器官也好那些原生的机能也好,始终不能如正常人那般饱满健康了。
希瑞尔也没有忘记,那个时候蓝斯的模样。
他的惨状是因为病变,但当时其实他自己并没有什么感知,因为神经活x_i,ng的问题情感系统几乎被压抑到最低,他自己并没有痛苦亦或是绝望的情绪,身边的人却都替他经受了那份磨难。就如同蓝斯,他明明是健康的,可为什么也没法控制自己的消瘦?据说巨大的伤痛能叫人一夜白头,在觉得自己濒临失去的时候,蓝斯的头发也曾灰败过啊。
希瑞尔看着蓝斯金褐色的头发——如今的模样与初次所见时好像也没什么不同,顶多就是因为年岁的增长而更添了成熟与沉郁的气息而已。蓝斯对外表的重视可比他要苛刻得多。
想到维拉妮卡每次见他都说他是上帝的宠儿,她的白头发一茬接一茬没完没了,希瑞尔却仍旧是他最美时候的样子……所以,偶尔见着几根白头发也是正常的吧。
希瑞尔又低头看了眼书,好半天都没找到自己方才看过的句子是哪一行,想了想,伸手按住书页,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蓝斯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这种近乎撒娇的举动很明显唤回了对方的神智,他反手抓住希瑞尔的手,停顿了一下,弯腰将他腿上的书抽出合上了,然后揽腰将他整个人都抱起按进了自己怀里。
脑袋紧紧埋在他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打在脖子上,蓝斯一声不吭,希瑞尔却笑了,摸摸对方的后脑勺,修长的手指慢慢摩挲过他的后颈。
后来在某个思维混乱的间隙,听到耳边低低的缠绵的嗓音,轻柔得仿佛深海静谧的波浪。
“我总是……恐惧着,时间……”
命运不可阻挡,时间会带走一切。
——可我在感激时间。
希瑞尔迷迷糊糊想道,感激时间,我才终于……能看见你。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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