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第一个,就停不下来了,言官们弹劾了荀未多少次都被皇帝当做没看见,这会儿皇帝总算决定清总账了,岂能放过这样的机会,一个个争相上书,口水沫子满天飞,只恨没像平时上朝一样把牙笏带来。
荀未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从各种花式不重样的谩骂中艰难拼凑出自己曾经干过的“好事”。原来他不仅侵吞国库,贪财好色,男女不忌,还收刮民脂民膏,仗势欺人,目无王法,暗通妖术……
最后那个主要是因为江湖传言,保持不老的种种血腥的方式,例如生食童男童女血r_ou_啊,或者活献祭设妖阵之类的,他不由赞叹,各位大人们涉猎的话本也真够多的。
他在中途稍微挪了一下膝盖,避免一直压着伤处,虽说这点淤青跟到时候满门抄斩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不过这会儿也够磨人的,针扎似的隐隐作痛,又不能光明正大地站着,只好这么隔一会挪一点,他面上还保持着端正肃然,估计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跪姿。
荀未为了转移注意力,在心里掰着指头数了数,罪名挺全,就差一个陷害忠良了,可惜,朝堂上只有忠良挠他的份,他手都没还过,这个恐怕是没人挤兑了。
谁知,还真就有人能在这上面做文章。
下一个上奏的人,他几乎没印象,既不是经常臭骂他的那一类,也不是当时谄媚现在倒打一耙的一类,那就只可能是沉默寡言的中庸派了。
那人道:“禀陛下,多年前,钦天监李甫李大人因太傅一句话,罢了官职,回去后便自尽身亡了,李大人本是一心为朝廷,奈何惋惜殒命,还望陛下彻查当年之事,还他一个清白。”
荀未想起来他是谁了,正是他方才提起的李大人的徒弟,现在,似乎也在钦天监中担任官职,他与这方面的官员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难怪没印象。可是当年那件事,他岂止是有印象,那可以说是他到凡间来这么多年,最无可奈何,心理难安的一件事。
说起来,这件事与殷长焕刚才在廊下所说,在雨中长跪的陈年旧事,有莫大关系。
李甫这人,荀未后来总疑心他是因为太过洞察天机,才遭此劫难,然而不能否认,他的死虽不是自己一手造成,却也脱不了干系。
当年李甫任职钦天监,觉也不睡,夜里观天象,最后竟果真叫他看出了一丝玄机,他推算出,当时还是四皇子的殷长焕不仅生来克母,还会给本朝带来无可挽回的巨大灾难。
这话若是旁人听去,简直要笑掉大牙,殷长焕的生母是难产而死没错,可是他当时人微言轻,连能否在兄弟相残中活到成年都不一定,怎么给朝廷带来灾难?
荀未听完却是瞬间愣怔住了,一个区区凡人,竟然也有这样强大的推演预知能力?只可惜,天机不可泄露,恐怕他迟早会祸患临头。
可李甫是个死脑筋,一知道就立马把这事告诉了先帝,算是一下泄露了个底朝天。
先帝这人,从他把荀未这个半神棍提拔到这么高的位置看就知道,最容易被说动的就是鬼神宿命说。更糟的是,恰好那天还是殷长焕母亲的忌日,先帝正怅惘着呢,忽然有个人说你儿子克死了你老婆,接下来还要毁尽这天下基业,顿时大怒,殷长焕在边上背书背得好好的,忽然就被撵到宫门外罚跪,一头雾水,天又下了大雨,尚不知里头李甫还在劝先帝大义灭亲,大局为重。
荀未这会就来得非常是时候,他经过宫门口,先是给殷长焕打了会伞,问了下情况,没问出个所以然,便让下人替他挡着,自己进了殿。
等到捋清前因后果的时候他面上虽然毫无表情,心里却已经震惊了,也不知是为李甫洞破天机的能力,还是先帝这般深明大义,他似乎一直都不是很喜欢殷长焕。
但无论如何,人他是一定要保的。只是他从未想过李甫居然呆到不听谏言就自尽的地步。
也就是说,李甫李大人的死,正是因为他当年为了维护殷长焕,所间接造成的一桩无法挽回的杀孽。
第18章 宫宴(六)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却不曾淡忘在荀未记忆中。纵然李甫是自取祸患,可他不过是比平常人能推会算了一些,甚至,还有一颗赤诚之心,只因为一不小心看破天机,便至如此结局,身败名裂不说,还连累妻儿,至今不知下落,难道又能全数怪罪于他吗?
荀未隐隐感到天理昭昭之下的冷硬与无情,可他的反应很微妙,本该有的情绪像是从胸中掏空了,只剩下如风中烛火般飘摇的一点悲悯,他能感受到那种空洞的过程,把原本满溢的什么东西刨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点无关痛痒的情绪。
果然是仙与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隔阂所致,还是说剔除魂魄前的他,残留下来的一点反应?
荀未每每想到这些前尘往事,都控制不住头疼,不是象征意味的那种,是真的疼,严重时整夜抱着脑袋睡不着觉,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剔去魂魄果然不只是失忆那么简单,各个方面都糟透了,即便是仙体也承受不了。
他实在没有自虐的爱好,所以总会强迫自己安于现状,不再去强求记起。
只是这次,他试图沿着剥离的轨迹寻觅最初的心绪,不知不觉,深陷其中,以至于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这下不仅膝盖跪得微微发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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