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钧发了很久的呆,可能是一个时辰,或是两个时辰,楚乾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安静到好像真的死了。
“……”
凤灵钧眼珠动了动,视线从楚乾移到床边的剑上。
愁光……
愁光是……是他师父送给他的剑。
凤灵钧猛地一激灵,下了床,打横抱起楚乾,将人裹在一件厚重的狐裘大氅里——
“我们回师门,乾儿,我们去找我师父,师父一定能救你。”
“——我带你去不须峰。”
13.
从渭水城回云华门,走官道,少说要六七天。若是慢一些,遇到恶劣的天气,十天半月也是有的。凤灵钧不怕赶路辛苦,可楚乾的身体未必受得了,他只骑马走了一天,第二天便换了马车。
这一路上,凤灵钧几乎没法合眼,楚乾曾为他担过的忧、受过的罪,如今尽数还给他,让他亲身体会了一遍煎熬的感觉。
凤灵钧安慰自己,楚乾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到时治好了伤,他们一起回望春山隐居,从此远离江湖是非,或是携手浪迹天涯、做一对潇洒的眷侣,也未尝不可。
他还答应过,要带楚乾回故乡看雪,冬天已经到了,只缺一个看雪的人。
——会好起来的。
凤灵钧勉强露出一丝浅笑,低头亲了亲楚乾的脸。
抵达师门这天,是十月十八。凤灵钧回来之前早早给王梓照通过消息,王梓照亲自迎出了二里外,接他和楚乾进山门。
凤灵钧一身风尘仆仆,连稍作休息的时间也等不得,直接带楚乾上不须峰。
不须峰乃师门禁地,他师父在峰顶闭关,几年没露面,留下的“不论发生什么,绝不能打扰”的命令言犹在耳。王梓照吓了一跳,生怕师兄冲动犯下错误,可眼看着凤灵钧严肃到令人有些惊惧的面容,他说不出阻拦的话来。
况且,师兄做事一向有分寸,之前他甘愿自己冒险、写好了遗书也不违抗师父的命令,如今却执意要上山,或许是因为楚乾的x_i,ng命格外重要,重要到师兄拼尽一切也要救他。
王梓照不敢拦,拦也拦不住,他在山下焦急,这边凤灵钧已经上山了。
不须峰并非云华最高峰,从山下至峰顶,由石阶铺路,总共四千八百一十阶。凤灵钧接连许多天没有休息好,身体的疲累却是次要的,他每日为楚乾运功渡气,内里消耗过大,说是“呕心沥血”也不为过,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硬撑着一口气,艰难往上走。
山风割脸,楚乾在凤灵钧怀里毫无所觉,那铺天盖地的冷风灌起衣襟,几乎吹走了他身上最后一丝热气。
凤灵钧不由得抱紧了他,又将大氅裹得更严实,脚下踩着坚硬的台阶,每一步都重逾千金,而峰顶还有那么远,高高的石阶仿佛直c-h-a云霄,一眼望不到尽头。
事已至此,凤灵钧什么都不再想了,除了上山求救,他已别无选择。
至于结果——
结果就等发生了再说。
越往上走,山风越烈,凤灵钧仿佛麻木了,不知疲惫,脚下一步也不停。走到一处熟悉的地方,他偏头看了看山崖边的树,忽然想起一件陈年旧事。
他清楚地记得,那年他刚满十岁,曾经上过一次不须峰,是瞒着师父溜上去的。
当时他对这一处“禁地”充满好奇,问过师父,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禁地里有什么呢?师父说,什么都没有。他不相信,一点也不信,于是做好准备,趁师父外出的时候,偷偷上了山。
结果,山上竟然真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藏着武功秘籍的山洞,没有关在巨大笼子里的坏人,也没有掩埋在山顶见不得光的师门秘辛。——这一切都是他对禁地的幻想,结果幻想落空了,被师父抓了现行,还吃了禁闭。
师父责令他面壁思过一个月,他不理解,既然禁地里什么都没有,进去看一眼有何不可?
当时师父的回答,他至今一字也不忘,师父说:“禁地之所以为禁地,不是因为它藏了秘密,而是它要成为一个规矩,成为一道底线。”
凤灵钧听了却不大明白,他太小了,十岁的孩子能懂什么?
但他对师父的尊敬足以规诫他的言行,自那以后,他再也没上过不须峰。
如今过去十几年,他终于明白了师父的用意。所谓底线,大概只有突破它的时候才能真正触摸到它,随之而来的,你内心看重什么,与过去相比改变了什么,为何而改变……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凤灵钧想,这些年,他与王梓照两个人,不规矩的事没少干,但其实他也好,王梓照也好,他们始终不曾踏出圈,真正不应该做的事,一点都不会碰。
楚乾正相反,楚乾表面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实际上却是个不讲规矩的,他纯粹且放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似乎从来不顾及对错,不考虑应不应该、值不值得,只问自己喜不喜欢。
“他喜欢我。”
凤灵钧迈上一级台阶,两条腿几乎僵了。
“他那么喜欢我,甘愿为我死——”
凤灵钧被冷风吹得神思恍惚,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顶,前方现出一条狭窄的石板路来。他沿着石板路往前走,走出一段,眼前豁然开朗,正前方有一座雄伟的大殿拔地而起。
峰顶只此一处可以住人,师父一定在里面。凤灵钧不敢贸然冲进去,他仍旧抱着楚乾,撩起衣摆跪在殿前,哑声喊了一声:“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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