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近了几步,徐聘才发现竟是一男一女,男的约摸四十多岁,女的很年轻——但是他见过的外族女人实在太少,实在分辨不出到底是几岁。
大魏官船里怎么会有外族?徐聘心里思忖着,双方距离已逐渐拉进,距离半丈时,那两人屈身侧跪,让出空间给徐聘通过。
徐聘却止了脚步,开声道:“抬起头来。”
两人不为所动。
阿福解释道:“大人,这两位月狄人不通大魏语。”而后不等徐聘发问,又继续补充道:“此二人乃是三月前南下时在江中救起的,宋教谕见他们可怜,便让他们留下来了,男的充当工匠,女的便留下打杂。”
徐聘扫了一眼那男人腰边挂着的麻袋,猜测是一些木匠用的工具,于是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平日里是如何与他们交流的?”
阿福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这船虽然不出海,毕竟南来北往,遇到异族人也不是稀罕事,船上住了一位沈通事,他也住这道廊,在您房间对面第五间客房,您若是想认识他,直接敲门就是了。”
阿福说完,对着跪拜在地上的两人说了一句徐聘听不懂的话——看来他倒是学了点月狄语。
那两人闻言,便将头抬起来了,目光却不敢直视徐聘,很显然,大魏的规矩那位宋教谕和沈通事都已经向他们交待清楚了。
这女子有一双异常黑亮的眼睛,褐色头发,尖瘦的脸,肤色偏苍白,骨架倒是不大,削肩,的确有一番不同于大魏女子的韵味。可惜他无心欣赏这别具风味的美,因为他从这名女子眼中看见了恐惧,几乎微不可察的恐惧。
片刻,他收回目光,朝阿福淡淡道:“走吧。”
据阿福口中所说,似乎这位沈通事是个易相处的人。徐聘将随身用物放置好,取出纸笔,漫无目地写字,不一会儿,几行俊秀的字体便跃然纸上。徐聘回过神,看清自己纸上的内容,微微一惊,顿觉脸颊有些发烫,忙将其揉成一团,丢进了纸篓。
怎么想都觉得这周疏与船上的这两个月狄人脱不了干系。可是看那女子的眼神,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若说是一伙,也似乎不大可能。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房门轻敲,阿福的声音从廊外传来:“大人,您若是收拾好了,不妨下去与众位大人一起对饮看戏。”
徐聘道:“是我疏忽了,你去告诉他们,我随后便到。”
船在前刻钟便开了。
徐聘打开一扇小方窗,有风柔柔灌入,夹杂一股生涩的江水味,旭日下,一眼望不到底的江面波光如练,闪着彤光。徐聘长舒一口气,将小窗子固定好,再下楼去。
甲板区已是非常热闹。临时的戏台已经初搭好,酒桌旁还站了七个身披流云轻纱的曼妙美婢,手执轻罗小扇,正悠然起舞。
胡奕见徐聘下来了,笑着招呼道:“许兄还站着作甚,赶紧过来。”
徐聘也不推辞,在周疏身旁的空位坐下了。
周疏朝徐聘道:“入乡随俗,凉城的早食,许兄尝尝。”
叶朝杰啧了一声,道:“周兄这就不厚道了,方才你不还是抱怨这早食味道寡淡,不及雍京口味醇厚,怎么许兄一来,你便要开始忽悠了。”
周疏呵呵一笑:“许兄都未曾发表意见,你这厮当什么状师爷,感情是拆我台是吧,你方才不也是说这点心味道太淡,如今还振振有词来说我。”
叶朝杰佯装求饶:“哎呀,周兄,小生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吧。”
徐聘笑道:“两位感情可真是好。”
叶朝杰道:“可不是嘛,我与周兄的情义比那马尿还浓。”
徐聘被叶朝杰这个比喻噎了一下。
第30章 第三十章
胡奕笑骂:“嘴里实在没个把,你那些浑话能用完早膳再说吗?”
“好好好,不说了。”
经方才一番话,徐聘逐渐与他们熟识起来。胡奕j-i,ng通打交道,如同一个东道主般向徐聘介绍一路南下的风物人情,常常是引经据典,往往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也能被他说得妙趣横生,一番交谈下来,徐聘倒是对这位漕运司生出了几分好感。
与此同时,徐聘察觉到胡奕与周疏的关系也并非方才所见那般要好。这人是个典型的老滑头,与谁都吃得开。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坐到了漕运司这个肥差位置。
“听周兄口音,似乎也不是雍京人?”徐聘好奇问道。
周疏微微一笑:“我是北地北陵城人。”
“嗨,许兄有所不知,周兄的母亲姓钟,关中汴城人。当今的领府钟掌执,便是周兄的舅舅。”胡奕补充道。
“提那些事干嘛?”周疏瞥了胡奕一眼,眼神却有明显的得意之色。
徐聘恭声道:“可谓名门世家,芝兰玉树。”
周疏见徐聘说得情真意切,又知道他是皇帝钦点的巡抚,也不敢托大,遂道:“笑话了,许兄少年得意,盛宠正盛,才是招人羡慕。”
徐聘下意识看了一眼胡奕,胡奕朝徐聘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徐聘这下可明白了,胡奕这是在卖好。毕竟在别人眼中,他可是皇帝亲自下圣旨钦点的人物,钟如策权大势大,到底是一介臣子,能真正仰仗的,终究只有那一位。
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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