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燮问:“你当时急着用钱吗?换钱做什么?”
秉章答:“为了凑钱替你买那本《二战图解》吧。”
张燮:“……”
三年初中与三年高中,六年的时光转瞬即逝。高考那年,祝秉章考起了省外的大学,学校虽然差强人意,然仍是足够支持少年背起行囊,告别这个生活了十余年的城市,独自步上求学之路。离家上学的那日,全家出动,前往火车站为秉章送行。张燮亦一道随同前往。在家中辗转片晌,寻思有什么可以当作纪念让秉章带去学校的,踟蹰许久,直到父母催促他出门,方才亟亟地将整个抽屉拉下,将放在抽屉最下层的一叠自己收集了三年的战车卡片悉数抽了出来,用报纸包了几层,一股脑塞进背包,方匆匆背着包跟着家人一道坐车前往火车站。
彼时火车站人山人海,祝家亲友挤在火车站的一个角落里,祝妈妈仍在往秉章包里塞入各种食物,又一面不迭地吩咐道:“板蓝根、黄连素、消炎片、止咳糖浆、云南白药……都在那个蓝塑料袋里,另外晕车药在衣服外面下面左边的口袋里,车票在一旁的口袋里。零钱在衣服里面的口袋里,与车票分开放,别掏钱的时候把车票带出来了……去了学校要照顾好自己,生病记得去医院……”车站环境嘈杂不堪,一干人等七嘴八舌说个不停。惟张燮从旁默默不语,独自立于一旁,宛如一个局外人,将手里抱着的背包拽得死紧。
直到列车员开始催促乘客上车,祝秉章已经背好背包、拎上箱子登上火车,张燮方匆匆将纸包从背包里取出,飞快塞到他的手上。正值这时,列车开始关闭车门,绿皮的车门镶着两扇窄窄的玻璃便将他二人分割在了两个世界。那一瞬间,秉章听见张燮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年后,我也会考去你的大学,我们再在一起……”随后列车员令秉章入座,车外的张燮便跟着奔至秉章座位的窗前,匆匆用手指在车窗玻璃上写了两个字。之后只听头顶传来刺耳的铃声,秉章的父亲上前将张燮拉离车窗。只见火车缓缓启动,张燮跟着走了几步,随后渐渐小跑起来,将双手拢在嘴边喊道“记住我的话”,虽然不知道对方能否听见。终于跑到月台尽头只得停下,便见一长列的车厢从自己跟前驶过。
而车窗里的祝秉章一直追逐着窗外张燮的身影,直到列车奔驰起来再也望不见,方缓缓转身坐回座位上。有些木然地盯着窗外的风景发呆,神色难掩惆怅。彼时的火车站位于城市边缘,火车出站之后没过多久便已行驶到郊外,只见太阳刚刚从田野对面升起。一丝晨光穿过车窗玻璃迷迷糊糊地晃入人眼,祝秉章眨眨眼睛,定睛一看,阳光已将车窗玻璃照得透亮。在那玻璃之上,正是方才张燮写的两个字,一笔一划,清晰用力——等我。秉章伸手抚在窗玻璃上,那字划在车窗背面,是反向的,用手也抹不去,在阳光下闪着光……
一年的时间一点都不长,在张燮暗无天日、挥汗如雨的高三冲刺岁月中与秉章大一繁忙的军训与学业生活里一晃而过。银杏树的扇形树叶还没有染成金黄,大学便又迎来一届新生。那一年的高考,张燮超常发挥,高出重本线近一百分,然而他仍是不顾全家人反对毅然报了祝秉章所读的学校与专业。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祝秉章因为学校放暑假也休息在家。他二人时隔多年又一次沿着新华书店后门外的人工渠漫步。然而这个城市宛如暴发户一般的扩张速度,已经迅速占领这个城市之内及其之外的土地,年幼之时河畔的那一大片无边无际的菜花田早已消失了踪影。如今沿着河岸漫步,一直走到那架铁门之前,皆是一大片被建筑商收购之后亟待建房的荒地,其上长满了野草。
他二人依然在那铁门前坐下,秉章双手枕着后脑,躺倒在地,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含糊不清地说道:“受不了了,我还没有完全离开这个城市,这个城市却已经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不变的呢……”
一旁坐着的张燮闻言笑道,意有所指:“你这么说,是指你也会变的啰?”
秉章对曰:“嗯,肯定的吧。”
张燮听罢敛下笑容,淡淡反问道:“是吗……”
秉章则道:“当然了,我至少会变老吧,不可能永远二十岁……”
张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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