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渐渐转弱。任肆杯起身,去往盆里添了块新炭,在长庚身旁坐下。
他见长庚仍是凝重神色,便道:“给你讲个故事,听吗?”
长庚慢慢地点了点头。
“上次讲的‘好快刀’里,有个叫蒲生的人,还记得吗?”
“嗯。”
“今天这个故事是和蒲生的铁匠师傅有关的。”
“好。”
“这个人叫大铁椎。没人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只是因为他常年使一把铁椎作为兵器,所以大家都这么称呼他。”
“那铁椎很大么?”
“很大,足有五十斤,椎柄上还有一根一丈多长的铁链。”
“五十斤……那他的力气得和孟贲一样大。”
任肆杯点点头:“绝对只比孟贲多,不比孟贲少。”
“孟贲都死了有一千多年了,从没听说过有比他力气更大的人。”
“那是因为史官没有记载罢了。我是从淮河驿站的伙计那儿听说这个人物的。”
“他亲眼看见那个人了?”
“见着了,”任肆杯握住长庚冰冷的手,用自己的手掌裹住。
“那是个下雪的晚上,驿站没有客人。伙计正要关门时,不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蹄声。他转头去看。在昏暗的夜色里,只能看见两匹马的影子。等它们跑近了,伙计才认出马上两名身着蓑衣的骑手。
”那两匹马都是枣红色的,脖上流出的汗,在火把的映衬下,像血滴般殷红。虽然它们方才跑得很快,但急停之后,气息却一点不乱。那伙计在驿站干了二十多年,立刻识出这马是急脚递才会用的良马,因此对马上两位兵爷不敢怠慢。
“那两位爷下马后,吩咐驿丞去喂马,又点了几道淡菜。那夜不巧,驿站只剩最后一根蜡烛,因此屋内十分昏暗。
“兵爷们吃饭吃到一半,毡帘忽地被人掀开,凭借屋外s,he入的月光,他们依稀能看清来者身材高大,右肋下夹一杵黑魆魆的铁锥,但看不见那人的相貌。兵爷心中紧张,只道来者不善。
“来者喑哑地问道:‘红漆木牌特使可在此?’这句话甫一落地,两位兵爷立刻起身,噌地拔出腰间佩刀。刀出鞘的声音非常尖锐,像是矛石拖过地面发出的声响。
“恰在这时,木窗猛地被一阵寒风吹开,摆在方桌上的那根烛火晃了几晃,忽地灭了,伙计正要出声,双方却已经缠斗起来,将屋内桌椅一脚踢翻。伙计惜命,匆忙躲进柜台之后,只能听见那厢兵刃相击的脆响。
“要说那来客是谁?为何要杀这两名兵爷?要回答这些,故事得从靖康二年的夏季说起……”
惊蛰行刑前夜,雨下了整晚,掩盖住刽子手连夜的磨刀声。
等日出时,雨已停歇。较场中的积水在朝日下熠熠发光。城墙上,骁卫的弓手分列两侧,巡视看客中的可疑人物。皇帝站在箭楼二层,凭栏而望。
较场中挤满布衣百姓,执金吾营队矗立一旁,维持秩序。离午时还差半个时辰,犯人已被运至此处。木笼囚车的高度保持在犯人刚好踮脚才能站立的地步。从诏狱一路行来,辽公子已经站得失去力气。因此囚车甫一开启,他便颓唐倒地,由两个狱卒将他拖上了处刑台。
较场内早已挤满等候看刑的百姓。见囚犯出现,人群间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狱卒将辽公子双手反剪于身后,以浸油麻绳绑住,让他在台上跪下。刽子手捧着一条白布走上前来,将辽公子的眼睛蒙住。
站在人群的长庚和霍鸣沉默地注视着看台上发生的一切。那里离他们是如此遥远,以至于他们产生了错觉,觉得跪在那里的不是辽公子,而是别的什么人。在他们记忆中,辽公子永远都是峨冠博带,举止和缓的样子。处刑台上那个身穿葛布囚服,蓬头垢面之人,怎么会是辽公子?
长庚踮起脚尖,想看得更仔细些。霍鸣按住他的肩膀,帮他戴好兜帽,低声道:“当心些,别让执金吾发现你了。”
“你扛着那么长的一根枪杆,就不怕他们发现你吗?”
“嘘——你小点声,”霍鸣压低声音,“别让别人听见了。”
长庚凑到霍鸣耳边,道:“你真的想好了?”
“我都带隐锋来了,你说呢?”
“可你不是还要去考武举吗?这样一来,你说不定就没法从军了。”
霍鸣默然。若父亲知道自己的决定,一定会将自己赶出家门。
“军队不算什么,”霍鸣轻声道,“我才不稀罕帮那天子卖命呢。”
长庚瞪大了眼睛。他环顾四周,看见没有人留意到霍鸣的话,才松了口气。
“你的马呢?”霍鸣问。
“在最近的食肆。”
“你去看着马吧,等会这边一乱,你就过不去了。”
长庚勾住霍鸣的脖子,用额头碰了一下朋友的脑袋,道:“万事小心,等我来接你。”
“你也是。”
霍鸣拉起围巾,在脑后扎紧,将脸蒙住。
一枚羽箭从箭楼s,he来,没入处刑台旁的木桩。刽子手撕下箭尾捎带的纸条,大声念道:“犯人喻辽秋,汜西生人,盐商喻平津之子,年三十一。因府上门客聚众,扰乱皇室出殡,敕令之下,仍袒护门客,公然与十六卫对抗,不臣之心,人尽皆知,今处以大辟之刑,三族亲眷流放塞北,敕此,嘉裕元年三月初一。”
本是跪着的辽公子忽然站了起来。他双手被负于身后,又蒙着双眼,起身不稳,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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