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延寿忙道:“贱名不敢有辱清听。”
“先生过谦了。”
程宗扬诚心诚意地说道:“以先生的才艺,便是入宫为御前画师,也不在话下。”
这家伙虽然声名够臭,但画艺堪称圣手,即便被砍了脑袋,当时仍被推为第一。
毛延寿此时画艺初成,不过是寂寂无名之辈,听到程宗扬如此称许,不禁又惊又喜,连忙道:“不敢不敢。”
两人客套几句,程宗扬道:“莫怪程某唐突,不知先生为何前往襄邑侯府,以至于受辱于小人呢?”
毛延寿道:“公子相询,区区不敢隐瞒。区区在外游历多年,刚回洛都不过数日,谁知遇到扒手,将区区盘缠席卷一空。无奈之下,只好奔走权贵之门。”
他苦笑道:“名为投效,实为乞食。”
“先生可是与襄邑侯有旧?”
“不过是一面之缘。”
“在路上时,程某见到先生带的画轴,想来是登门献画,不知程某能不能先睹为快?”
毛延寿露出一丝尴尬,“劣作而已,不敢有污公子眼目。”
程宗扬笑眯眯看着他,忽然道:“八月初九,先生是在上汤吧?”
毛延寿脸色微变,支吾道:“这个……区区……在下记不太清了。”
程宗扬心下雪亮,于是不再兜圈子,随即吩咐一声,让罂奴拿出一幅画卷,在几上摊开,说道:“此画想必是先生的手笔吧?”
毛延寿一眼看去,不由失声道:“此画何以在公子手里?”
“先生多半还不知晓,此女数日前便已惨死。”
“啊!”
毛延寿大吃一惊。
程宗扬淡淡道:“不仅是此女。那位贩朱砂的商人也已身首异处。”
毛延寿目瞪口呆。
“当日在脚店落宿的住客,如果加上先生的话,一共是十二人。其中有位书生,先生多半还记得,八月十四夜间死于书院火中;独眼的拳师,八月十五日在石崤遇匪被杀;偷走先生财物的扒手,八月十日死于上汤。三名脚夫,八月十六日在伊阙溺水而亡。这女子名叫延玉,与那名商人在偃师的客栈被杀。”
毛延寿脸色剧变,“他们……他们……怎……怎么可能……”
程宗扬叹了口气,“先生若是不露面也就罢了。谁知先生会自投罗网。如今在襄邑侯府奴仆面前露出行藏,想再独善其身,只怕不易。”
毛延寿神情呆滞,额头冒出黄豆大的汗滴。
程宗扬抬眼盯着他,慢慢道:“初九那天,上汤长兴脚店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毛延寿张了张嘴,舌头却像打结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宗扬拿出一隻荷包,“哗”的一声,将里面的钱铢倒在几上。金灿灿的钱铢满几乱滚,有几枚掉在毛延寿膝前。
“只要你说出来,这些钱铢都是你的。”
毛延寿脸色由青转白,忽然间福至心灵,他扑到程宗扬面前,用变调的声音道:“这些钱铢小人不敢拿!只求公子救小人一命!”
程宗扬道:“你倒是明白,眼下能保住你性命的,也就是程某了。这样吧,我程氏商会还缺一个丹青师,你便投入我门下。这些钱就当你的安家费,往後每月两千钱。如何?”
毛延寿颤声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程宗扬笑道:“还叫我公子吗?”
“家主!”
“很好。”
程宗扬道:“收起来吧。”
毛延寿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一枚一枚捡起散落的金铢。也许是那些金铢握在手中,让他有了底气,脸上的忧惧之色渐渐褪去,露出几分惊喜。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程宗扬心下暗叹,这位毛延寿当年就是因为贪财,连史上四大美女的王昭君都敢往醜里画,结果让天子错失绝色,大怒之下将他斩首弃市。这一世也是如此。对付这家伙,还是要用钱啊。
等毛延寿捡完钱铢,脸上露出喜意,程宗扬道:“八月初九,在上汤长兴脚店的那位贵人,究竟是谁?”
毛延寿不再隐瞒,当即道:“是襄邑侯。”
程宗扬心下疑雲大起。那个姓唐的中年人分明是颍阳侯吕不疑门下。如果当时在上汤的是吕冀,为何吕不疑要杀人灭口?
“襄邑侯出行,数百随从前呼後拥,怎么会进入一间脚店?”
毛延寿小心道:“此事在下也觉得奇怪。”
以襄邑侯的威势,根本没有道理会去一间低档的脚店,除非……他要见的某个人在脚店里面。
“当天在脚店里的人,你还记得吗?”
毛延寿道:“小的学画多年,先练的便是眼力,不敢说巨细无遗,一般的人物景色多少都能过目不忘。”
程宗扬感觉就像天上掉下来个金元宝一样喜出望外,连忙道:“都有谁?”
毛延寿陪笑道:“正好小的将当日情形都画了下来,家主一看便知。”
自己刚才那把金铢花得实在太值了!程宗扬赶紧道:“在哪里?”
“正是此画。”
毛延寿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画轴,解开外面包裹的薄毡,将画轴放在几上。
第二章
画卷是用一副白色的长帛制成,看得出毛延寿为此画下了不少本钱,选的丝帛极为精细——他想用这副画投效襄邑侯,自然要精益求精。
谜底揭开就在眼前,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看着毛延寿一点一点摊开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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