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吧。”从青娆手里接走瓷碗,他坐到俞眉远对面,亲自喂她。
碗里是熬得稀烂的粥,一勺喂进去,有小半勺都沿着她唇瓣流下,他便拿起湿帕拭去。半晌才喂好一碗粥,他又起身倒了清水,拿干净的帕子醮水替她擦脸。
帕子温柔抚过她的眉眼,他一边擦一边说:“阿远,魏眠曦的尸首已经安排人装殓了,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他留一具全尸。”
俞眉远没反应,仍只闭着眼。
“商队进城了,有时令的香瓜,又脆又甜,京城里吃不到这么新鲜的瓜,不想尝尝吗?”他想了想,又继续道,“还有酒,这里盛产葡萄,故酿制的葡萄酒天下闻名,可惜我们没把皇兄送的夜光杯带出,‘葡萄美酒夜光杯’,可是绝配。回京的时候我们带些回去?”
他温柔说着,像在与她叙家常。
没人回应他,屋里只有他的声音。
……
俞眉远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只是在战场上漫无目的地寻找着。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战场的尘烟已散,尸骨被收走,血迹和散落的盔甲刀剑已被新沙覆盖,很快便再也看不出曾经战过的痕迹,只有破损的城墙依稀留着斑驳的记忆。
日月交替,昼夜更迭,时间却仿佛静止。
午夜子时将至,这一天又该彻底结束。
“你在这里找什么?”忽然有个声音于她身后响起。
俞眉远猛地停步,迟缓转身。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鲜血淋漓的人,然而身后的人干干净净。
他穿着赤铠,长发高束,像多年前她躲在闺阁里偷偷画过的一幅画。
“你在找我?”魏眠曦离她三步之遥,静道。
“那天,你有话想和我说?”她问他。他死的时候,似乎有话想说,可惜来不及说出便已结束。
“不记得了。”他摇摇头。很快的,他大概连她是谁都会忘记。
她便不开口。
魏眠曦又笑起:“战场之上不容许心慈手软,我对你心软,有这样的下场没什么可怨的,你不必耿耿于怀。成王败寇,非生即死,从我决定走上这条路的那日起,就已经做了准备。无谓对错,无谓生死。”
一将功成万骨枯,赢了,便是青史留名,帝王将相;败了,就是遗臭万年,尸骨无还。
任何事都有代价,大小之别罢了。
所有的选择,他从无后悔,除了一个她。
“你看得倒透。”俞眉远道,目光与他眼眸相交。
她心知,这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有件事我骗了你。上辈子我不是战死沙场,在你走后第十年,我被人毒杀在酒宴上,所以这辈子能死在战场上,也算是求仁得仁。”魏眠曦看看天空,星斗移转,时间快到尽头,又道,“难得你愿意与我说话,我再和你说件事吧。上一世你毒发亡故之后,我曾远征南疆,遇见南疆苍羌国师。苍羌巫蛊盛行,传闻有起死回生之术,国师尤为强大。我曾与苍羌国师聊起,要如何才能令你我重逢,他说世上并无药可肉白骨,我想见你,唯有逆转命盘,异魂而归。他教我逆天之术,要我焚拜秘佛,每日以血浇之,将你我魂魄相联,同生而回,他日也只能同亡而散。所以你会出现在这里,必要和我一起离去。”
“你说什么?”俞眉远闻言一惊,神色顿凝。
魏眠曦看了看她,忽纵声长笑:“鬼神之说,不足为信。你居然当真?我骗你的!”
“很好笑吗?”俞眉远闻言心一松,讥诮道,“骗来骗去,你不累么?”
“累。”他说了实话,“阿远,我想起来我要和你说什么了。”
“你想说什么?”她问他。
“那天你飞身弓/弩阵前,是料到我必定会来救你,对吗?”
俞眉远沉默了。这个办法赢得委实不光彩,她尝过被人利用感情之苦,也深憎利用感情之事,可最后,她却不得不用这个办法杀了他。
“对。”她承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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