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霜看第一遍时还看不出什么,看第二遍时忽地瞧见图纸不起眼的有边角上好似多出些新的笔墨来。这些笔墨像是图纸保管不善沾上去的污渍,可再看得细些却又像是严谨有度的笔法。等她弯下腰认真审视的时候,终于下了结论:“是钟笔的移形换影!”
不过待她打算辨认出那里头具体写的什么时卫玠猛地把图纸收了起来,道:“别看了,好不容易过了这一关,我们好好歇一歇。”
“你做什么?好不容易看出点,再看看就能看出来了。”霏霜最不喜被吊胃口,要过去把图夺下。
卫玠把手抬得高高的,她踮起脚尖还够不着。
看着他一脸坏笑的模样,霏霜气道:“得意什么?以前你还不是只到我这?”她往自己下巴处比了比,几年前的小卫玠也就这般身高,没想到现在反倒比自己高出许多来。
时间过得真的好快,他真的真的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孩儿了。无论是身高和年龄,还是他的沉稳和担当。
卫玠眨眨眼,将那图纸往怀里一塞,便朝她拥过来,他的脸颊与她的贴得紧紧的。
“我们是不是好久没……那个了?”卫玠凑着她耳边轻轻问道。确实没说错啊,难得黏人的小情敌还没给接回来,良辰吉日更待何时。推推搡搡着便入了卧房,在宽敞的紫木鎏金榻行云布雨起来,直到夜里庭院中的蝼蛄一声清啸,两人才各自瘫倒一旁缓过气来。
霏霜理了理衣裳和头发,目光呆呆地望着天花板问他:“你是真的准备和子衿联手了吗?”
卫玠咽了咽口水答道:“是。这也是陆师叔的意思。”
“你到底下午瞧出什么来了?”
“我?我哪能瞧出什么。卫家和王家的笔法我都没练全呢。”
“那,我们家的笔法总该识得的吧?钟笔下面写的是什么,谁添上去的?”
卫玠翻了个身闲闲地把她揽着:“那就是司马越不知找了什么半吊子的人看图时胡乱写的,没啥别致的意思。”
霏霜不大相信这说辞,那人要真是只有半吊子本事她能一眼看不出来?可事实上她反复看了好些时候也没瞧出究竟写的是什么,甚至隐约感到里头有好几层“移形换影”笔法的叠加。这意味着同一幅字至少被好几人改过。
她想着想着,感觉到卫玠的身子颤了颤。
那是轻微的咳嗽,被他死死地压抑着,要不是凑紧他的身子还真的察觉不到。
他又颤了好几颤,呼吸都有些不平稳。前些日子都是小卫稷在她怀里闹腾着,反倒把这大人的诸多症状给掩盖了过去。
“你要难受就咳出来,别瞒着我。”霏霜严肃地道。
卫玠咳嗽的声音慢慢大了些,频次也高了些,到最后竟是一直咳嗽不止,整个身子开始抽搐起来。到最后实在坚持不住,直接把头伸出榻歪,呕出大团的鲜血来。
霏霜早已乱成一团,忙呼喊下人前去找大夫。卫玠摇了摇头,喊住下人退出去,倚着床头坐下,长长地舒着气,脸色发白。霏霜替他抚着胸口,几乎要哭将出来:“怎地比从前还严重了?”
卫玠挤出丝笑容,凑着烛火将手攀上她的脸颊,用指尖把她眼角的泪珠拂去,道:“你听我说,我的时日不多了……”
“你别胡说!”霏霜喝断他。
“真的,不骗你。”
“你一直在骗我!”
卫玠惨然一笑,把手放下:“是啊,我一直在骗你。从在洛阳的时候就开始骗你了。”
她的心里有着不好的预感:“你……”
“胡御医用的就是伏枥留给我们的方子。我们把五石散的量压得极少极少,可终归还是有的。他说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霏霜无有答话,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霜儿,对不起。我真的没法子不这样。如果没有那药散的话,我根本没办法走到这来。”
霏霜醒了醒鼻涕,把心里头的酸楚和哭腔一并压下去,依旧还是说不出话来。
“师姐再原谅我这最后一次好不好?”
他悄悄伸出手去扯了扯她的衣袖,俨然像是幼时那种有几分做贼心虚的味道。
霏霜险些没再哭出来,骂道:“什么最后一次?我就不信下回你不犯错了。”
“是。谨遵师姐教诲。”
卫玠这回笑得得意,伸了个懒腰,又拉她钻回被窝里睡下。不过这回儿他可不敢离她太近,只感体力确实不支。
霏霜满肚子心事,可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不多时就听见身边的人打起了呼噜。
这还能睡得着?没心没肺的家伙。
她想把他喊醒骂他几句,可是如今再骂他又有什么意思呢?唯一余下的只有无尽的恐惧,恐惧着双眼一闭,第二天起来发现身边的人已然没了气息。那时候,那时候她可该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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