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风踩了踩地上的雪,漫不经心地往轿子中走,“忘了?脑袋摔坏了吧。”说到这儿的时候,他停下来看了一眼周围逐渐消散的风。
被真气激荡而起的雪沫,正一点点下坠,消散。
他漫漫地看周围空荡荡山谷,隔着雪幕,在看另一个人似的,“无妨,由着他去吧。当下先去把那位赵公公救下,才是正事。”
秦顾愣了一愣,只点了点头。像是看出他心中疑惑,沈从风拈了拈手指,叹然道:“我的两个徒弟,一个只信自己,一个谁也不信。”他回过头来,笑问道:“你说,阿清是哪个?”
秦顾恍然,薄薄的嘴唇一勾,笑意就隐隐浮上来,像只见到猎物的狼。“怀疑与轻信,永远是最好的□□。阿清不会轻易怀疑曾经的自己,楚云歌也不会轻易相信阿清。他们两个,自己就会先杀起来。”
风逐渐停了,沈从风懒懒走进轿子里,点起今天第三炉香。
第11章 第 11 章
楚云歌被提着手腕,带着浑身伤痛一气奔出数里,才在深山密林间堪堪停住脚步。
将近正午,天依旧是昏昏的。林间透着稀疏的光,漏在苏易清浓长睫毛上。楚云歌看着他的眉眼,忽地温温一笑,展颜道:“苏公子好本事。”
笑容似暖还凉,在冰凉的风中一闪而过。
手腕上的血,顺着撕裂长袖晕成模糊一片。楚云歌轻轻提起衣袖,随手封了几个x,ue道止住伤势。
血在指尖染上润红的颜色。楚云歌的手指莹白而微尖,指甲永远修剪得干干净净,如今乍看上去,倒像是春日阁楼中的姑娘,正用手指挑开一抹胭脂。
苏易清的睫毛动了动,眼底清光一弥。下一刻,狡如灵蛇的手自蓝色衣袖中飞速探出,不声不响地直往楚云歌后背大x,ue点去。
楚云歌手指一僵,霎时衣袖翻卷如云,手腕急震,错开苏易清的招式。
白色衣袍上的血迹还未干,风呼呼地吹,楚云歌的心空空荡荡。
他是知道苏易清的。
年纪轻轻,已是沈从风关门弟子,一手长刀使得极好。
面容清俊,内心剔透玲珑,从来都有他自己一套处事行走的规矩。
数月前走进楚家的苏易清,沉静安定,从容与楚云歌看江南秋荻,看月下花前。而转身刀光一现,明晃晃引兵入瑶州,冷冰冰提刀破前缘。
楚云歌紧紧攥住了手。
眼前的人,这么善于掩饰自己——或说,他并不善于欺骗与掩饰,他只是本真。
所以他的笑是真的笑,他当初的心,也是真的心。而时间结束的时候,探听完所有消息的苏易清,转身可换上一颗当机立断的决绝心。
入得了红尘,染得上俗欲,但翻身可脱,不为七情迷。
所以,当数月内,所有的人都在经历生死与战争的时候,他苏易清仍可高高站着,高高望着,哪怕他忘得一干二净,哪怕他一无所有地归来——他仍可以自由自傲地,想救人便救人,想重来便重来,想动杀机便动杀机。
楚云歌几乎无奈地仰头,有细碎的雪落在他眼中,转瞬化水,将周围景色都剔得更加清朗明亮。
也只有这种人,有情又可绝情,才能将刀法修炼到如此境地。
苏易清一招失手,轻轻抬起手腕,定定看了看指尖。
未晌,身侧一声轻笑,如金飞玉碎,“既要杀我,何必救我?”
他皱了皱眉,看向楚云歌。哪怕浑身血污,依旧声音清朗华贵,笑意优雅从容。
苏易清摇头,静静道:“你伤势不轻,最好封住背后大x,ue,以免真气一时走岔,反冲及心脉。”
楚云歌眼光一凝,嘴角轻勾,似笑非笑道:“是么……”
苏易清看着他的笑容,内心不知为何,多了几分说不清的踌躇。
他一觉醒来,谁也不认识。这一天来见到的人,每个似乎都是旧识。有人觉得他应该提刀而上,斩杀楚云歌;有人觉得他满手血孽,再不信任。
可他全都忘了。
因为过去的。已经被遗忘的一切,现在的自己,哪怕半点善念也无法传递给别人。
一时之间,倒觉烦闷之气大是郁结,可转身不知往何而去,向前……向前也只有那不知是友是敌的楚云歌。
“我……当真是忘了。”苏易清顿了顿,缓缓开口道:“满山影飞军,或是从我入山开始,尾随而上。至于方才,我的确没有杀心。”
他解释得干脆又冷静,可正由于这一分冷静,反而让楚云歌平静了下来。
苏易清并不会欺骗人。即便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他们两人走在江南烟水长路上,苏易清半个字也没有骗过他。
他只是什么都没有说。
现在,苏易清站在他眼前,极安静地说:“你若不信,便不信吧。”
是这样,又是这样,烦躁从楚云歌眉头渐渐聚起,又渐渐消弭。
苏易清总是这样的,平静随心,而自有他的规则。
所以他想要解释的时候,自然也就解释一两句,而从不会在意对面的人,到底相信与否。
他当初在江南楚家,可以看尽风华,也可以转身决绝。所有用以衡量是非的,永远是他心中的法度。
别人从来改变不了他。
楚云歌忽地想起,在自己提剑截杀苏易清的那个雪夜,曾经问过他,究竟要到何种地步,才能让你真正明白我一回?
那时苏易清站在风中,月光将雪照得惨白。他静静看着刀,静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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