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易清听见自己开口,一字一顿道:“楚云歌,你究竟,什么时候能收手。”
楚云歌轻笑一声,缓缓弯下腰,将手中灯笼小心放在雪地上。
“阿清……你要我,怎么收手?影飞军已入江南,此刻楚家五楼十二阁,处处火起,你要我,如何收手?”
黑如沉渊的眼睛里,毫无半点懊悔,更迸发出百死无悔的决然傲意。
苏易清的刀尖已碰上了他柔软的白色衣襟。
刀尖一震,他忍无可忍后退半步,道:“荒唐!楚家百代清誉,如今毁于尔等之手,即便入地府、下黄泉,你又如何与先辈交代?与西胡勾结,奉传国玉玺,携异族入侵,毁中原平靖,楚云歌,这就是你不顾生死也要抓住的东西?”
月光洒在刀上,于惨淡中折s,he出淡青的颜色。
像三四更的千里黑空。
只差一声荡悠悠冷凄凄的梆子,唱一句魂归矣,莫回头。
楚云歌冷冷看着他,忽地一甩长袖,负手于后。
他的眼神从来温柔,也从来飞扬。可一旦沾染上冰雪,那份寒意就永远消之不去。
雪花淡薄得,像雾里风里刮过的,酔春楼里最软的白绸。
满城灵秀,江南楚氏。
白衣风骨,莫道王侯。
楚云歌缓缓一笑,肃声道:“阿清,我第一次见你,就说过。”
那年渭水之侧春风十里,正是草长莺飞好时节。长安城里处处飞花,金明池畔柳明水灿。
苏易清初见楚云歌,白衣公子飞扬洒然,一身fēng_liú跃然在泼天的皇家富贵里。
“既来这人间一遭,何不投身那片堂皇中,去好好热闹热闹”
既已背负着天下四族的骄傲与荣耀,又何苦百余年委身其下,而不亲手一探?
这是世族无法放下的荣耀与辉煌,是飞扬着洒金的明灿,勾魂夺魄。
既然天生得来的机遇,又何必亲手放下?往天下更高的地方去,往更辉煌的地方去,开万载基业,才是整个家族抛之不下的荣耀。
雪花在两人背后慢慢落下,雪白的,连成无数细线,发着隐隐的青灰。
楚云歌微微仰着头,说:“阿清,你要明白,这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是叫人拼死也要抓住的。哪怕进了黄泉,哪怕身死道消,也要挣扎出白骨的手来,到尘世间探求的。”
他顿了顿,眼神忽闪,慢慢看向苏易清,“阿清,这不是看不明白,而是看得太明白——这是我楚家背负百年求而不得的荣耀,yù_wàng这种东西是会长大的,现如今,它再也无人能控制得了。人人都说我楚家满门清贵fēng_liú,进退皆安然,可——放不下啊。”
苏易清的刀尖颤了一颤。
他摇头,后退,而刀不曾松手。
他的刀,水一样的颜色,光亮灼灼,足以照亮一切心中的疑云诡谲,破开所有的暗流涌动。
楚云歌还是初见时候的楚云歌,而苏易清,也是初见时候的苏易清。
他们从头到尾,谁都没有变。
“阿清,我只问你一句——倘若今日的你,不是朝廷的苏大人,不是沈从风的徒弟,你当真会为了萧家天下,与我刀剑相向?”
会么?
苏易清的眼睛迅速恍惚了一下。
他其实并不在乎,不论是谁的天下。
对于他而言,不过是朝廷的主人再度换了姓氏,于他而言,或许不如手中的刀更重要。
可……
“楚云歌……你不该。二十多年前,天下分裂江湖崩乱,西胡南诏北趁乱而起,凡西北二十城,民不聊生赤地千里。你想要什么都行,可——可你们这些氏族子弟,何曾弯下腰看一看百姓是如何存活的,何曾真正在意过人间悲欢离合?”
长风入怀,蓝衣白衫皆诉殇。
是看不清,道不明,是——目光所及,永无交集。
他们站在一起,可看见的东西,永远不同。
“倘若阿清,忘了呢?”
楚云歌定定看着他,诡异地一笑。
苏易清的头顿时痛了起来。
画面一闪,屋中黑洞洞。
只有一星如豆烛火,忽闪忽跳。
他伏在床上,朦胧的光在他眼睛前,扩散成巨大的晕黄。
浅淡的香气,冷冷的寒意,从外面飘进来,从骨子里到血r_ou_里,他无力睁大眼睛。
白衣带血的公子,支着头,在床前淡淡的看着他。
他的背后,有烟,缓缓升起。
他看见楚云歌薄利的唇,慢慢动了几下。
其实他没太听得清楚云歌到底说了些什么。
是隐隐约约那么一句,“忘了吧……”
忘了?忘了什么?
他有些疑惑的,有些费力地瞪大眼睛。
葱白瘦削的手指,忽地覆上了苏易清的脸。
指节分明,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甲,苏易清有一下没一下的想,他的手,着实是一把用剑的手。
生得十分好看。
何况,如今那只手里,捏着一根细而长的金针。
半寸,尖锐,明漾的金色。在指间脆弱而疏离地飞扬、跳动。
金针上跳动着的光,淌到了白衣公子的眼睛里。
明灿灿的,像一块凝住的寒冰。
那只手停顿了许久,终于跳动了起来。
优雅如拈花,轻盈如拂蝶。
在指间飞动的金针,也终于,刺、了、下、来。
苏易清一惊而起,浑身冷汗簌簌直落。
他怔怔看着周围的事物。
雕花窗棂外,石桥、溪水,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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