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张豹没有睡好。
除掉了习德武,就是搬掉了长期压在他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他心里一阵轻松。报复万润梅的快感,让他产生了飘飘然的感觉。铁炉子里的炭火烧得通红,嬖诨鹕系奶壶冒着白气呼呼地响着,他两手叉在脑后,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看到了万人迷一身素白扑在坟头上痛哭,自己站在不远处得意地冷笑,万人迷不哭了,朝自己慢慢走过来,脸上露出惭愧的神色,眼睛里似有悔意。自己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地说:“怎么样,当初跟你说跟着我能飞黄腾达,你还不信,要跟着习德武那个穷学生,后悔了吧!哼哼哼哼……。”万人迷惭愧的神情慢慢变化,平静——愤怒——憎恨——鄙视——狰狞。脸上颜色也变了,由白而红,由红而绿,由绿而蓝。头发变黄,眼睛变红,牙齿长出来成了獠牙。自己揉揉眼睛,不敢相信,那一身素白,天使一般迷人的美人,一瞬间竟然变成了厉鬼,再揉再看,还是那个厉鬼。厉鬼朝自己呲牙裂嘴,做着奇怪的表情,突然大吼一声:“拿命来,你给习德武偿命!”
张豹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出了一脸一身的冷汗。
他脑子隐隐作疼,习德武、万润梅、县委书记、组织部长、公安局长以及亲历过的武斗场面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他脑子里交替闪现。他干脆披衣下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邻近天亮,他才疲惫地躺回床上,迷迷糊糊入睡。
日上三竿时分,心腹把他叫醒,汇报说是咱们“红联”派到老河口水库工地去的代表被人家撵回来了,人家对咱们停工闹革命的指示坚决抵制,那个姓武的总指挥还骂咱们是瞎胡闹。
张豹没有像往常一样暴跳如雷,他眯缝着眼睛沉思片刻,慢悠悠地说:
“这不是抵制我们“红联”,是抵制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和伟大领袖毛主席唱对台戏,是可忍孰不可忍,马上回政府大院,组织革命赤卫队,攻打这个反动堡垒!”晌午时分,老河口大坝上,各村的队伍正围着炊事员挑来的饭桶吃饭,就见下游河谷里尘土飞扬,十几辆解放牌大卡车从远处蜿蜒而来,人们端着饭碗看稀奇,还纷纷议论着:
好家伙,那么多汽车,看着真过瘾!
这是来送啥呢?要是送白面就好了,美美地喋刮几天蒸馍才过瘾呢!
再送几车猪肉、白菜、粉条啥的,那才叫美呢!
车越来越近了,渐渐看清拉的是人,大都穿着绿军装,还举着棍棒,唱着歌:造反有理……造反有理……。
没看明白的人们还在议论:
这是来换班呢,还是来支援呢?
这些人,来干活呢,光拿些葛榄棍棒,能干啥?
说话间,这些车已经开到坝下,车上人下来站队,车上的大喇叭开始咋呼:
“红色夺权联合总指挥部命令:水总抵制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十足的反动堡垒,革命群众要立即停工,全心全意、义无反顾地投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坝上人们端着饭碗愣怔着,弄不清是咋回事。还是全安最先反应过来,一见来者不善,马上就咋呼:“老少爷们,他们不是来干活的,是来找事的,快抄砘铩!
长山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高声吆喝:“年轻的,快跑!保护指挥部,不敢叫把武总指挥逮走了!”
张庄的年轻人飞快往指挥部冲去,片刻就把武总指挥和一帮干部簇拥着上了大坝。
坝下,张豹手持话筒,声嘶力竭地吼叫:“民工兄弟们,我们红联八大兵团是来揪斗顽固分子武某某的,他阻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罪大恶极,死有余辜。请你们放弃抵抗,交出武某某,积极投身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坝上黑压压的人群没有反应。
张豹领呼口号:
造反有理,革命无罪!
打倒武仲连!
解放革命群众!
打破反动堡垒!
坝下武斗队员激奋地响应,棍棒举成一片森林。
张豹感觉时机成熟,扯开嗓子吼叫:“冲上去,揪斗武仲连。冲呀——!”
武斗队员举着棍棒,顺着坝坡蜂拥而上。
武总指挥挣扎着要冲出去说理,全义死死抱住。
长山吼叫:“乡亲们,武总指挥是好人,俺们要坚决保护。别叫他们上来,把他们打下去。”
张庄人捡起土块往坝坡下砸去,人多手杂,土块如雨。
武斗队员抵挡不住,撤下坡去。
张豹感觉镇唬不住,拔出手枪“纭钡爻天鸣响。
人群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张豹大吼:“轻机枪,冲锋枪往前。”一排枪手站到了队伍前边。“坝上的听着,限时五分钟,交出武某人,否则,后果自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仿佛凝固了。
坝上,武总指挥往前挤,嘴里喊着:“同志们,冷静~,我出去没事的,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他越是往前,群众越把他往后挤。
仿佛突然之间,下游河谷里传来震天的吼声,远远看去,尘土冲天,大队人马铺天盖地而来。北垣上,也有一队汽车满载人马打着红旗往这里冲来。原来是县中和双峰山金矿的兵团组织闻讯来增援水总。
张豹举枪的手有些颤抖,急忙询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手下人报告:是“革联”的队伍乘火打劫,围攻咱们来了。
一个队员附耳低语:“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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