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梅长苏就在眼前,他只需找个能单独与他说几句话的机会就行。可一想到随着这几句话,他的生活将要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便禁不住又是紧张又是惶恐,将要与列战英分离的巨大痛楚和将要踏入全新未知世界的一丝丝兴奋裹在一起在心中翻天覆地,搅得他头晕脑胀六神无主,连平日对萧景琰的惧怕都忘了,默然立在一边,手心中全是冷汗。
梅长苏坐定后很快就注意到了他,微笑道:“陛下和我是来串门的,就不必拘礼了,战英和沈公子都坐。”
两人谢恩坐下,梅长苏便问沈云亭几句第一次在大梁过年可还习惯,又和他聊了几句南楚新年的习俗。沈云亭心中有事,低头诺诺地答非所问,看在萧景琰眼里倒是和上回如出一辙的神魂颠倒。
梁帝陛下腹中泛酸,脸上却无论如何不好表现出来,只好调开目光东看西看,一眼瞥见侍立一旁的福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模样,禁不住哭笑不得——这些年他驾临列府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自问并没有什么凶神恶煞的言行,为何这位老人家还是这么怕他?
他知道福伯是列战英府上的老家人,当年列父战死,他把列战英留在自己府中教养,列府中的其余仆佣丫鬟都给了银子让他们各寻出路,只有福伯既不要银子,也不肯走,定要守着列家的祖宅。他对忠义之人向来敬重,于是加意和颜悦色地对他道:“福伯也请坐吧。”
福伯惊愕之余愈发惶恐,抖抖颤颤地说着“谢陛下隆恩”行礼坐下,就听皇帝陛下问他:“老人家今年高寿了?”连忙躬身道:“回禀陛下,小人七十有六啦。”萧景琰微笑道:“身子还硬朗?”
“托陛下的洪福,还能吃能睡。”
其实他对萧景琰的恐惧没什么理由,不过是出于百姓对天子本能的敬畏——比起不谙世事的小满他们,他是亲见过何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景象的,所以这份敬畏难免更加深重些。
这时见总是威严肃穆的皇上竟笑着和自己说话,而且他笑起来的样子很俊朗好看,一点都不吓人,心中稍定。余光又瞥见凤王已停了和沈公子的交谈,也面带微笑地看过来,畏惧又减了三分。
畏惧一减,立时便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挂怀的将军的终身大事。真开口求萧景琰赐婚他是不敢的,何况也不合规矩身份,但老人家自有老人家的智慧——不能直言相求,转弯抹角的提一句还不行吗?
于是咳嗽几声,又颤巍巍地叹道:“就是不知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撑几年。但盼在闭眼前能见到将军成家,这辈子也就够咯。”
列战英万没料到福伯真敢在陛下面前提这事,惊得眼睛都瞪圆了,急忙c-h-a口:“福伯,大年下的您说什么闭眼呢!”
梅长苏已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老人家这是在求陛下给列将军赐婚?”
列战英更是大惊,生怕他家陛下听了苏先生一句话就真要给他赐婚,急道:“先生,您别……陛下,臣还不想成亲!”
萧景琰见他如此惊慌,也忍不住好笑,对福伯道:“老人家你看,不是朕不管他,可是成亲这事,终究还得他自己愿意才行啊。”
福伯唉声叹气,看向列战英的目光十分幽怨。萧景琰看看目光游离不敢去看福伯的列战英,又觉得这小子在这事上浑浑噩噩没开窍似的,自己少不得再啰嗦一句:“不过你也不小了,还不想成亲,是怎么个打算?”
列战英不知为何觉得在沈云亭跟前谈论这个话题格外叫人难为情,哪有心思细想什么打算,只想赶紧搪塞过去,嘟囔道:“臣……还没遇到合适的人嘛……”
嘟囔完便急急忙忙转移话题:“陛下,您不是说要考校臣的功夫吗?”
萧景琰如何不知他的把戏,但他身为皇帝都没老老实实按规矩按常理成亲,自觉没立场教训旁人,便也只是横他一眼,起身道:“走吧。”
20.
众人跟在萧景琰身后逶迤而出,府中几个年轻人格外兴高采烈——久闻陛下身手不凡,将军的弓马武艺都是他教导的,今天终于能亲眼瞧瞧了。
萧景琰大步流星走得很快,盖因他自己也技痒已久。他登基数年积威日重,敢和他切磋时动真格的人也越来越少。有时看着往日的部属们缩手缩脚的模样他真是哭笑不得——蒙大统领让着我也就罢了,你们这些臭小子是凭什么觉得我需要你们让?好像你们从前赢过我似的。
久而久之实在无趣,他与人动手也就越来越少。像列战英这样敢于和他认认真真全力以赴对打的简直硕果仅存,格外值得珍惜,可惜两人一个国君一个重臣,平时都没多少闲暇时间拿来打架,所以每次抓到机会总要尽兴才是。
他走得快,余人自然也要加紧步伐跟上。不过梅长苏对萧景琰和列战英对打这事从十多岁看到现在,已然提不起太大兴趣。列府中不知哪藏着一树正在盛放的梅花,庭院中弥漫着沁入心脾的淡淡冷香——相比起看那君臣二位打架,他更有兴趣去寻访这课梅树。
所以他落在众人后面,一边缓步而行,一边循着香气张望,想要确认是从哪个方向传来。
这时他听到细细一声:“凤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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